"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pashu.cc --爬书电子书【轻轻河边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如果萌,请深萌(原名:馨有灵犀,逸点通)(完结)作者:爱喝水    文案 我叫陶心馨,他叫唐逸飞。 青梅竹马时,我是老大,他是马仔,任我搓圆揉扁,为我流血流泪…… 若干年后, 他摇身一变化身“迷倒万千少女”的学生会主席, 我莫名其妙沦为“既好用又听话”的跟班小干事, 从工作学习到生活娱乐,我得以他为中心,做圆周运动,全无个人时间,私人空间…… 暮然回首,原来是我糟蹋他,把他整别扭了! 苍天哪,善恶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内容标签:花季雨季 青梅竹马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陶心馨,唐逸飞(唐飞) ┃ 配角:苏涣淇,陈宁,蒋迪,刘斯珂,莫莉雯,众长辈 ┃ 其它: 第一节:我和唐飞小朋友 “请问为什么它孵不出小鸡?” “这个你从哪里拿的?” “冰箱。” 小鸡都被冻死了,怎么孵得出来嘛!” 我叫陶心馨。你们不要以为名叫心馨,就该扎俩小辫,系两支红底白点蝴蝶结,穿泡泡袖蓬蓬公主裙,一双蕾丝边白色长袜, 脚蹬黑色小皮鞋,手里拿着七彩波板糖,背景全是粉红色桃心小泡泡,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梦幻有多梦幻。 其实那都跟我妈怀我时身上长出的肥肉一样,虚浮得很。虚浮的她老人家,天真烂漫地做着公主梦,并坚持不懈地朝此方向做胎教。 据我妈单方面阐述,她怀孕期间,翻烂了《安徒生童话》,只为生出一个童话里走来的小公主。可她当时嗜睡得厉害,临了只把第一个故事翻烂了,而那故事不巧正好叫《丑小鸭》。 直到多年以后,我妈曾这样面带忧郁地解释:女儿,这不能怪妈妈。妈妈本意也希望把你生成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什么的啊! 每当这时,我不得不痛心疾首地教育她:妈妈呀,你真把《安徒生童话》翻烂也找不到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她们都是《格林童话》里的人物啊! 即便我的存在终结了我妈美好的梦想,虽当不成小公主,她还是希望我能做个听话乖巧的小女孩。可道路一旦走歪,就很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而我恰恰变成了那个极端。 别的不说,单讲每天都得换套衣服就够让她憋气的了。早上出门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可爱,晚上回家就变成脏不拉几的小泥猴。洗衣服的时候,她还能时不时地从我口袋里掏出点惊喜,比如蚂蚱,螳螂,蚯蚓什么的。 像我妈这样做着公主梦的少妇,势必得花枝乱颤地先跳到一旁,做作尖叫一声,然后再粗声粗气地大吼,“陶心馨,你给我出来,把虫子扔出去。” 看吧,原形毕露。 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哪怕是最有耐性的父母。我深深地记得,自打我一年级下学期开始,就没再穿过浅颜色的衣裳。想我一迎风招展的祖国小花朵,整天不是灰就是黑,要不然就是土黄,泥巴黄。怎么能不在我稚嫩且尚未发育健全的心灵留下难以磨灭的创伤呢?!所以,我对那个能把白色裤子从早上穿到晚上,还一尘不染的唐飞同学,始终耿耿于怀。 对于我的顽皮,早已失去耐性的妈妈,在数次苦口婆心的教育和爱心小巴掌的招呼未果之后,毅然决然地带我走进了医院。嘿,没想到还真查出我有轻微多动症。 不过,至今我仍坚信那是替我诊断的大夫公报私仇,造成的误诊。只因为我不小心当众摘下了他的假发。 记得看病那天风很大,连医生办公室的窗帘都被吹得呼呼作响,风破窗而入,可唯有临窗坐着的那位医生叔叔的头发,依旧保持着诡异的丝毫不乱。当下我好奇心大作,于是趁他低头写病历不注意,抱着颗求知若渴的心,大胆而又果断地把小手伸向他那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脑袋。 至此,在我妈忙不迭地道歉声中,秃瓢医生大笔一挥,我沦为多动症儿童。 虽然我多动了,我妈却仍然固执地坚信,我是因为在农村跟爷爷奶奶住过三年,玩疯了,玩野了,没个正行才会如此顽劣。我妈懊恼我放任自由的那三年,我也同样深表懊恼,原因有它。我怎么没能早三年认识唐飞同学——这个让我把所有恶心性,恶趣味发挥到极致的好同学。 鉴于短短千字的自我介绍中,某位唐姓儿童出现频率达两次之多,我有必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此人。 唐飞,住我家楼上,比我大三个月。我觉得长得像年画里抱鲤鱼的胖头娃娃,别人都说像画报上的西服小花童。他胆子小,不会玩,做事情慢慢吞吞的,我没看出啥优点。别人说他有礼貌,乖巧听话,做事稳稳当当,基本没有缺点。我团结友爱,勉为其难带他玩,别人却说他带领我共同进步,是个好孩子。我想我眼睛的构造异于常人,实在看不出唐飞的好。 话说好孩子唐飞与多动儿陶心馨相识在一个初夏的午后,刚回城没多久,我连自家的门还没怎么摸清楚就被我妈领到楼上唐飞家做客。 看着对面那个白白嫩嫩,干干净净,我随便扮个鬼脸就能脸红的小男孩,我相当不齿。不经摔又不经扛,女里女气,能有什么用! 我那年老无知的妈妈还不停地拜托人家,飞飞,开学你和我家心馨就是同学了。她刚从乡下回来,什么都不懂,你要多帮助帮助她。 唐飞点点头向我投来个友谊万岁的微笑。我头一扭,扬起下巴不看他,“啪”,后脑勺就挨了我妈一巴掌。我怒视我妈人前不给我面子,余光瞟到唐飞瞪大眼睛,花容失色的样子,暗地里又冷哼一声。挨打的又不是你,惊讶个什么劲儿,没出息! 漂亮的唐妈妈及时解围,招呼我随便吃满满一果盘里的大白兔奶糖。 我砸吧嘴,仔细端详唐妈妈,多大方,多气派,被大白兔衬得更加漂亮。再斜眼偷瞧咱家妈妈,抠门,小家子气。好不容易大发慈悲给我买两颗奶糖,还藏着掖着,防我跟防贼似的。想着手就不自觉地向果盘伸去,一定要吃他个十颗八颗,让我妈高兴高兴。 谁知,我这手还没伸出多远,就被我妈狠狠扯了回去,嘴里还不停数落我没礼貌,不懂事。当时我真闹不明白,明明是唐妈妈叫我吃的,怎么我照做还成没礼貌了。 “喏,吃吧。”唐飞抿嘴笑着递过来一颗大白兔。 看看他,看看糖,我想接又不敢接。 我妈又说:“飞飞给你,就赶紧拿着啊!” 接过糖的瞬间,我顿悟,原来大人的思想如此复杂,吃颗糖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聪明如我,也不禁为自己将来而感到惆怅。 小心翼翼地拨开糖纸,扑鼻而来的奶香味让我又更惆怅了。唐飞小朋友,你怎么能只给我一颗糖呢,应该给我一把的。 喜滋滋地抿着奶糖,唐飞又招呼我参观他的房间。我心里不想,一小男孩的房间有啥好看的,又不是动物园。迫于我妈的淫威,脚上却不敢怠慢。 没想到我陶心馨的这几小步,从此改变了唐飞未来的一生。 大大咧咧坐在唐飞整洁的小床上,我随便讲了几个在乡下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爬房顶堵烟囱的事迹,立刻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既佩服又羡慕。 这城里娃真没见识,还笨。我一四五岁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哪干过那些好事儿啊,还不尽跟在大孩子后面,挂两管鼻涕屁颠屁颠光顾跑来着。不过我没做过不要紧,说出来镇得住他就行。 得意洋洋享受他行注目礼的同时我还不忘拍拍他的小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大兄弟,以后姐姐保护你!” 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当时崇敬敬仰的目光,享受人生第一次带小弟,当老大的感觉,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为了我的老大地位更稳固些,他小弟做得更从容些,我瞟了两眼他书桌上的摊开的一本书——《十万个为什么?》,都认识,还好我妈这些日子没白教我识字。 可为什么不是一百个,一千个为什么呢?十万有多少,应该很多很多吧!带着这个疑问,我又翻了翻书的内容。 好多字啊!没几个认识的。插图呢,也看不太懂。合上书,推到一边,我挺直腰杆,豪气地对唐飞说,“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问我好啦。” 他还真不含糊,低头想了想,冲出房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鸡蛋。 “请问为什么它孵不出小鸡?”他举起鸡蛋,很认真很好奇地问。 我当下就愣了,在奶奶家,喂过鸡,追过鸡,打过鸡,就是没想过有孵不出小鸡的鸡蛋。怎么能有孵不出小鸡的鸡蛋呢?它还能叫鸡蛋吗?脑子一糊,我随口问道, “这个你从哪里拿的?” “冰箱。” 我乐了,“小鸡都被冻死了,怎么孵得出来嘛!” 听说,自这天以后唐飞就再没吃过鸡蛋。 如今,我每每想到此事,便懊恼当时太轻敌,太大意了。想想唐飞向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有关“性”知识的,我就该猜到他以后必定不简单,不一般。不然我也不会被他整得团团转,最终还落到被他欺负的惨烈境地。 正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呐!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2节:唐飞同学的血泪史 我激动不已地给了唐飞一胜利的拥抱后,看到他羞红脸扭捏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我家唐飞还是挺可爱的。 自从唐飞做了我的小弟,他每天的生活可以说是时时有惊喜,刻刻风生水起,有血有泪。 我和同班同学唐飞于一年级下学期一起带上红领巾,成为光荣的少先队员。没想到我还没得瑟几天,红领巾就莫名其妙地被我弄丢了,哪儿都找不到。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管我妈要两块钱买新的红领巾,少不了又被骂得狗血淋头。 再看到唐飞和他脖子上那条还没弄丢的红领巾,我不自觉地嘴里开始长出邪恶的獠牙,头上冒出使坏的小角。唐飞还傻乎乎地要陪我去买新红领巾。 我立正严词地指责他,“入队宣誓你忘了吗?红领巾是五星红旗的一角,是用革命先辈的鲜血染红的。怎么能去商店买呢?” 他问:“那去哪里买?” 我说:“扯条白布,用你的鲜血染红它。” 他还问:“为什么?” 我说:“老师说没有革命先烈就没有你们,你就是革命先烈的后代。” 他锲而不舍,“为什么不用你的血?” 我拍拍胸脯,“我在乡下住了那么多年,我是农民兄弟的后代。” 没想到唐飞回家真剪了条白布,划破手准备DIY条红领巾送我。好在只割伤了小拇指,不是手腕大动脉,不然他将会成为史上第一个为制作红领巾牺牲的爱国好儿童,登上教科书,与赖宁,草原英雄小姐妹齐名。 事后,瞧见他缠纱布的手指头,我多少有些内疚,于是狠下心从早点钱里挤出五毛,给他买了宝塔糖,以表慰问。 记得二年级的时候开始流行自动铅笔。在那个年代,“自动”两个字就意味着高端先进神圣而不可侵犯。什么东西只要跟“自动”沾边,就基本属于高科技现代化了。 环顾四周,大人们还用着“半自动”的对象,半自动收音机,半自动手表,半自动洗衣机。一听说铅笔能“自动”了,还是给小学生用的,我们彻底疯狂了。自动铅笔等同于人生圆满,此生无憾。 谁的笔盒里要有只自动铅笔,他家肯定是万元户。谁要有两只,他家肯定在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有亲戚,谁要有两只以上,我们会无耻地怀疑,他肯定使用了不文明不道德的手段。一边唾弃他,一边厚着脸皮管他借自动铅笔用。 为了顺应大时代的潮流,我不得不在某天我妈心情还不错的时候,提出想要只自动铅笔的请求。 虽然我再三强调,我有自动铅笔,能省下削铅笔的时间,像士兵有了枪,杀猪的有了刀,在学习上一定干劲十足,节节高升。 我妈一句“削铅笔是为锻炼你的意志力,铁杵磨成针你懂吗?”就把我的提案彻底否决,还勒令我马上把新买的十支铅笔削成两头尖,不许断芯儿。 现在想来,那时我一口气削的十支都是“2B”的,“2”和“B”的铅笔呀…… 最可气的是,第二天上学,我竟赫然发现唐飞的文具盒里有一只崭新的自动铅笔,笔头上还挂着一颗闪闪红五星。 再想到我头天蹲墙角一刀一刀刨铅笔的可怜样,怒火“腾”地一下窜上来。 我指着新自动铅笔质问他,“哪儿来的?” 他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眼睛,“妈妈昨天给我买的。” 我说:“明明就是我的。” 他扇动长长的睫毛,摇摇头,很是不解。 我拿起笔,甩甩笔头上的红五星,毫不脸红地说:“星星,我叫心馨,所以它是我的。”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他摆出好学生的样子,“星星是后鼻音,心馨是前鼻音,不一样啊。” “我们乡下人,前后鼻音不分。”说完不等他接话,自动铅笔就进了我的文具盒。 我家唐飞向来有做小弟的自知之明,回到家一口咬定新笔弄丢了,不敢交代是被我恶意霸占掉的。 虽然仅被宅心仁厚,以德服人的唐妈妈数落两句,但人家脸皮薄,还是委屈地把眼睛哭成水蜜桃。我只好又一咬牙拿出五毛钱,再回想到上次流血事件我才慰问五毛,又扣下三毛买了根棒冰给自己,给了他两毛钱的宝塔糖。 话说小孩一般都不喜欢上学,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讨厌考试,所以崇尚考试的老师很难受欢迎。四年级时,我们班新来的一刚从师范毕业的吴姓语文老师。刚开学,她就交代我们每星期都会随堂测验一次,弄得全班风声鹤唳,怨声载道。 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随着反抗情绪越来越高涨,有人提出整整这位小吴老师。作为全班同学的喉舌,我义不容辞站出来,贡献了一个不咋干净卫生的恶作剧,赢得了绝大多数人的积极响应。 在寥寥无几的反对者里我听到我家小弟唐飞的声音,心里很受伤,大有被人背叛的凄凉感。当即怒目而视,大手一指,钦点他担任此次大型恶作剧的第一男主角。 有唐飞这么个听老师话又五讲四美的好孩子倾情出演,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肯定无往不利。 这天早读,从来读书朗朗的唐一号按计划佯装不适,环手埋头趴在课桌上做抱窝状。从古到今好学生都备受老师关注,自然小吴老师一进教室就发现唐一号的异样,忙上前抚头关切。 唐一号本就长得副人见人爱的天使模样。这一抬头,轻皱眉,半阖眼,微抿唇,乱惹人怜爱,叫人心疼的。小吴老师顿时母性大发,嘘寒问暖。唐一号摆摆手,嘴里不停呢喃,“不要紧,不要紧”,拿起手边课本,加入诵读之中。 小吴老师一步三回头地走上讲台,还不忘当众表扬唐一号一番,说他带病坚持上课,值得大家学习。要不是有身前课本做掩护,小吴老师又恋恋不舍唐一号无暇顾及其它,几个捂嘴偷笑的同学非得穿帮不可。 语文课上,唐一号稳定出演,继续病怏怏,蔫耷耷地强忍疼痛听课,时不时再握拳抵嘴干呕两声。表演自然流畅,跟真的似的,连我都忍不住飞他个大拇哥。 正当滔滔不绝的小吴老师边背身板书之际,忽然听到“呕”地一声,她仓惶回身,被眼前一幕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粉笔落地也不自知。 只见唐一号面色苍白,手按胸口,狂吐不止,桌面一摊酱色半流质粘稠物里零星散落着些白色,黑色,茶色,看不清究竟原型是啥的东西。 同学们看到唐一号的呕吐物,再也坐不住了,眼睛都冒绿光了。舔着舌头,纷纷从四周聚拢到唐一号身旁。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兜里掏出小汤勺,人手一只握在手里,像饿昏头的狼一样疯狂争抢桌上的“美食”,生怕动作一慢,就捞不着吃不到。 眨眼的功夫,“美食”被一扫而空,众人意犹未尽地舔着小勺各自归位,边砸吧嘴边双手背后,端正而坐齐刷刷看向小吴老师,个个都跟没事儿人一样。 小吴老师的脸白里泛青,青中带紫,眼睛瞪得快脱窗而出,半天缓不过来劲儿。最后,在我一声,“老师,请继续上课。”中,紧捂着嘴,夺门而出,狂奔消失。 老师一走,教室内一片欢腾,书包,课本满天飞。我激动不已地给了唐飞一胜利的拥抱后,看到他羞红脸扭捏的样子,我第一次发现我家唐飞还是挺可爱的。 这样的恶作剧放到今天,也许不算什么,放在当时,那可了不得了。我和唐飞双双被校长亲自接见。 本来呢,校长只单独邀请唐飞一对一面谈。我想,我好歹是他老大,不能不讲义气,所以挺胸抬头认罪自首,壮士出征般步入校长室。 头发花白的校长是个面目慈祥的老人。大概他崇尚说服教育,以情感人,以情入理,对我说的第一句是,那东西怎么能吃呢,伤身体的。 我犯错被我妈打骂惯了,他突然这么一关怀体贴,我就有点受宠若惊,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 “校长,那都是八宝粥。” 实话不说还好,一说,校长气得直拍桌子,讲不出话。 我家唐飞举手报告,想揽下所有罪状。做老大的怎么能让小弟抢去风头,我也争着抢着要坦白。 抢到最后反倒不像在认错,像在争功,老校长面色一沉,直接罚我们写检查一篇,打扫厕所一周。 到头来,我的检查是唐飞代写的,厕所是他单独打扫的,早知如此,我真不该让我的个人英雄主义抬头。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3节:大家都上兴趣班 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秘密不是放在心底的,而是用来分享的,所以我第一时间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唐飞。 我说我有多动症是误诊,还有另外一个重要证据,我学习成绩还不错。没出过年级前十,也没得过年纪第一,因为年纪第一常年被我家唐飞霸占着。 唐飞在学习上是真聪明真刻苦,我呢,是真有点小聪明。 比如某年生日,唐飞送我一A4大小的硬壳笔记本,封面是青铜五小强。这种笔记本可是当年流行的必备潮物之一。唐飞希望我用这个笔记本写老师布置的日记。我拿来直接贴上贴花,画上漫画,做了歌词本。 还不忘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我的日记本,巴掌大小,每页还有一大副插画,随便写点,就够翻页了。认真多写几句,还能翻好几页。傻瓜才用大本子写日记呢,写再多都看起来没分量。 因为小聪明,我在学习上应付自如,过于旺盛的精力只能另寻别处,发挥到其它方面。拍画片,弹弹珠,打弹弓,我样样精通。跳皮筋,跳方格,丢沙包,我通通在行。以至于日程排得太满,分身乏术,放学不回家,放假不着家。 耐性已经被我消磨殆尽的我妈在不征求我意见和经得我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替我报了少年文化宫的书法班,美其名曰,让我修身养性,以静制动。 这等好事我又岂能放过我家唐飞,虽然我象征性地征求了他自己的意愿,他也略微表示对绘画比较感兴趣,我还是不容置疑地也帮他报了书法班。当然啦,学费还是要他自己交的。 从此,我出入唐飞家,书包里就多出一样东西——书法老师布置的描红作业。为了不穿帮,我会先把横啊,竖啊,简单的笔划描好。把撇,捺,还有最讨厌的横折竖弯钩留给他。 遇到周末,我妈喜欢请唐飞来我家监督我共同完成书法作业。我呢,就坐在旁边看儿童画报,他呢,就老老实实地完成双人份。 实在无聊了,想起看过的恐怖电影《人皮灯笼》,我又突发奇想,在他闲置的左手手臂刷上一层又一层胶水。等胶水全干以后,再一点一点,小心地撕下来,乐此不疲。 有时候失误扯下他的汗毛,撕得他皮肤发红,他也从来不生气,只是用一种看小宠物的眼神看我,又埋头写字。 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唐飞的书法竟然也能突飞猛进,越写越好,还拿了个全国少儿书画大赛二等奖。反观我,初级班里的同学是换了一拨又一拨,而我从来就没挪过窝。 脸皮再厚,我也撑不住了,只能找我妈进行二次磋商。书法太静,确实不适合我。应该以毒攻毒,负负得正,给我报以动为主的兴趣班。我妈难得的赞同我的提议,思来想去,最后给我报了个——武术班。 其实,亲爱的妈妈呀,我是想学舞蹈来着。 一想到文化宫的小男生攀在舞蹈教室窗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穿连体舞蹈服的小女孩伸胳膊踢腿,我的好奇心就无限扩张。特别是见到唐飞经过舞蹈教室门口也会瞟两眼,我就更想知道舞蹈究竟有什么魔力,如此深入男孩心。 但凡那时候我能把过年的压岁钱存下一分半毫,我就不会被我妈牵着鼻子走。她又先斩后奏交了武术班的学费,我半点上诉的机会都没有。 弄巧成拙之下,我对武术产生了极高的兴趣和前所未有的恒心。老师打一套拳,只示范一遍,我就能记个八九不离十,还打得有模有样,连老师都夸我有天分。 说到夸我的这个武术老师,是位鹤发童颜的硬朗老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偶尔来少年宫转转,从旁指导,年轻的武术老师个个对他毕恭毕敬,唯他马首是瞻。 虽然他从没有用《功夫》里老乞丐的如来神掌骗我,但我坚信他要搁在古代,不是武林盟主,就是世外高人。 听说他早年曾给国民党当过武术教头,后来弃暗投明,征战沙场,立过不少汗马功劳。离休之后,才来文化宫做荣誉武术老师。 他不巧也姓唐,我喜欢叫他唐老爷子。遇到他,我就有种相见恨晚,一见如故的感觉,没想到他也如此。于是在一个夕阳西下,天边开满映山红的傍晚,我们两手紧紧相握,结下忘年之交。 每逢周日的早晨,我和唐老爷子总相约在公园里练拳。他亲自教了我好几套少年宫里学不到的拳法。要知道,在少年宫,唐老爷子很少亲身示范,更别说像我这样单独开小灶啦。 当时,我感觉就像是掉下悬崖,捡到武功秘籍,练就绝世神功,天下无敌一样受宠若惊。 虽然唐老爷子没说过什么,那时的我却把我们的周末之约视为两人的秘密。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秘密不是放在心底的,而是用来分享的,所以我第一时间把这个秘密分享给了唐飞。还郑重其事地安排了他与唐老爷子的第一次正式会面。 有句歇后语说得好,剃头挑子一头热。我兴奋雀跃地招呼两人认识,夸完左边,夸右边。他们好像根本没上心,不在意。 唐老爷子只哼哼两声,就招呼我赶紧热身。也许是唐老爷子生人勿近的气势吓着唐飞了,他连正眼都不敢瞧唐老爷子一下,只低垂着头,怯生生地喊一声,“爷爷好。”立刻远远地站在一边看我们练拳。 即便唐老爷子从不主动开口和唐飞说话,唐飞也不肯改口叫他唐老爷子,始终恭恭敬敬地称他爷爷,但不妨碍两个人的秘密变成三个人的聚会。 多年以后,我始终记得那样一副场景:一位老人和一个小女孩沐浴晨辉,动作一致,拳脚生风。不远处一个小男孩端坐在石凳上,研习书法,时不时抬头望来,眼睛里有种年少的我读不懂的情绪。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4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自恃的小聪明让我从来不愿承认有时候我很笨,如果非要坦白一次,非那次莫属,终身难忘。 让我想想那一天,天没有比平时蓝,回家的路没有比平时长,我兜里的毛票也没有比平时多,可唐飞跟平时很不一样。 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头埋得很低,一言不发,死气沉沉的。虽然他平时话也不多,基本以听我发言为主。可自早上开始,不管我说什么他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此刻更甚,我逗了半天哏,他半下都没捧。 因为刚刚才结束期末考试,我自然而然认为他没考好,于是打着哈哈说:“考不好怕什么!像你这种正常人,次次考年级第一就不正常了。” 他抬头,脸色愈发难看,我又自然而然地认为他应该是考砸锅了,说:“嗨,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下会努力呗。我虽然考得不错,也不见得能拿第一刺激你。”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考得很好,肯定还是第一!” “那你怎么不高兴?”除了学习成绩,小学生还能被什么左右情绪。 他顿了顿,一鼓作气地说:“心馨,我要搬家了。因为爸爸换工作,我们一家要搬去A市,离这儿很远很远,妈妈说得坐两天两夜的火车。” 我像遇到听力障碍一样,他的话完全没懂,只有“很远很远”这四个字一直在脑袋里徘徊。 很远有多远?比永远还远吗? 他见我不说话,拉起我的手,“心馨,你别难过。” “谁说我难过!”我一把甩开他,大声否认,“不就是搬家嘛,谁没搬过。” 我嗓门一高,他慌了神儿,“心馨,你别生气。” “我也没生气!”我使劲摇头,笑脸迎人,“我祝你一路顺风!到那里也能遇到像我这么好的同学!” 说完,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回到家,狠狠甩上房门,我一头钻进被窝里,全然不顾我妈在门外的吆喝。 我生气吗?当然!他是我的小弟,怎么能舍下老大我一人当光杆司令呢!太不够义气了! 我难过吗?有点!怎么说他也为我流过血,流过泪。任劳任怨,,没有功劳,有苦劳,肯定舍不得。 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起来,我开始翻箱倒柜。让蒙尘旧物通通重见天日,然后一个猛子扎进去。 也不知挑挑拣拣了多久,只记得最后我双手支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满满一书桌的各种玩意发愣。这些都是唐飞自愿或非自愿,我一律称为他“送”我的礼物。 有他未完成的红领巾,有已经坏掉的自动铅笔,有圣斗士星矢的笔记本,有西游记的画片,有贴纸,甚至还有各种颜色的马赛克,只因为我说过马赛克很漂亮…… 尚在出神,我妈推门进来,见房间里乱七八糟,跟遭了贼似的,立刻火冒三丈,呵斥道:“陶心馨,你这是干什么?拆房子吗?” 默默地把头转向门口,我忧郁地看着她,“妈妈,唐飞要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知道吗?” 我出乎意料的平静,让我妈顿了一下,她压下怒火,边收拾起地上被我乱扔的东西,边没好气地说:“知道,怎么啦?” “那我们也一起搬走吧?”我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和认真发问。 “砰”我妈随手捡起地上的书直接回答了我。 这几年的武术没白学,我反应出奇地快,飞身躲掉暗器,拿起桌上的东西,绕开地上埋伏,闪过我妈的拦截,丢下句,“妈,我去找唐飞。”冲出房间。 漂亮的唐妈妈把我领进唐飞房间的时候,他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只剩下家具的房间,显得空空荡荡,了无生气。 他只回头看我一眼,说了声“你来了”,继续手上的动作。我心里一委屈想转身回家,他从来没有这么冷漠地对待我过。 负手蹲在他身边,我用几近讨好的声音问他,“唐飞,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 “啊,这么快!”我扁嘴低呼,又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我家这里还有亲戚,放假可以回来玩。”他坚定地回答。 “你会不会给我写信?” “会!” “那你在信里一定要写你的新家,新学校,新同学,要很详细很详细。” “好。” “喏,送给你。”得到他的许诺,我伸手递过圣斗士星矢笔记本。 他没有接,“这不是我送给你的吗?” “是啊。”我炫耀地一页一页翻给他看,“现在是歌本,里面有我最喜欢的歌,有最好看的贴画。你看,你看,还有我自己画的唐老鸭米老鼠。” “心馨。”唐飞合上笔记本,打断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觉得他表情严肃地像个大人,像个托孤的大人。 “心馨,你要好好学习,不能太贪玩。” “好。” “不要太调皮,惹阿姨生气,要听她的话。” “好。” “不要再马马虎虎,丢三落四了。” “好。” “不要……”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比我妈还唠叨,站起来,跳坐到他床上,“你赶紧收拾吧。我帮你,不,我陪你。” 他无奈地笑着摇头,不再说话。 那晚,我窝在他床上,话出奇地多。鸡毛蒜皮的事儿,他听过的笑话,班里的八卦,颠来倒去不停地讲,像是要把所有能和他说的话一股脑说完才甘心。他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见我说累了,倒杯水给我,又继续专注在他整理的东西上。 直到我妈冲上楼催我回家,我才恋恋不舍地要离开,拉开房门,猛然一惊,转过头,“唐飞,后天上午我来送你,等我!” “一定!” 第三天的早上,我独自蹲在唐飞家门前放声大哭。我明明起得很早,不靠闹钟闹,不靠我妈叫。他明明答应等我,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要先走?明明是八点的火车,为什么不到八点就走了,为什么不守时? 那时年仅11岁的我从来没有坐过火车,自以为是地认为火车会等人。 我自恃的小聪明让我从来不愿承认有时候我也很笨,如果非要坦白一次,非那次莫属,终身难忘。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5节:计划外的大变化 曾经引以为豪的绝顶情书,反复回想,我现在也只记得最后一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在大学等你! 唐飞的离开,我一时无法适应,总觉得生活乐趣骤减,了无生趣。但孩子终归是孩子,别扭了那么几天,我又恢复了以往的青春活力。只在大约每半个月收到唐飞来信的时候,不由得缅怀悼念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 唐飞的信总是很厚,因为他信中所写的每件事都巨细靡遗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我们学校成立于1975年,现有老师34位,学生732名。我们班第三小组第二排的课桌右上角刻着,‘我喜欢一辉,不喜欢星矢’。从学校到我家要经过56个电线杆,2个邮筒,还有一个小卖部。我书柜的第二层左边数第三本书是去年第三期的《少年文艺》” 提笔回信,我尝试过长篇大论。思来想去,发现其实我周围的人事物,他都再熟悉不过,索性三言两语回些笼统之言。长信短回,也来来往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至发生“情书事件”,我就再也没收到过他的来信,所有联络中断。 说到“情书事件”,必须先交代一位关键人物。此人姓苏,名涣淇,被父母从遥远的首都北京下放到我们这座不起眼小城里的爷爷奶奶家。他也是我初中三年的同学,一副营养不良的身板,配上过度发育身高,与豆芽苏——这个我赠与他的外号极其相称。 我与此人同桌,近距离接触,发现这位仁兄酷爱反穿毛衣,还是隔天反,规律地怪异。我一幼年时期就敢掀医生假发的好奇宝宝,怎可能放过此等异事。 “苏涣淇,你毛衣穿反啦?” 他扯扯毛衣,不以为然地说:“明天就正了。” 哦,感情他头天脱下来啥样,第二天照原样再穿上,怪不得一天正一天反呢。我双眼放光,发现此人夺目的闪光点——随性。如此朋友怎有不交之理。 可初中生的脑容量明显比小学生大,不好骗。这位随性到极致的兄弟并不热衷于交朋友,或者说,他根本对任何事都兴趣缺缺。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某日他顶着副大墨镜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怎么?被隔壁中专的小混混勒索了吧?” 他隔着墨镜揉眼睛,郁闷地说:“给了钱还打我,太过分啦!还说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为什么?” “嫌我长太高。你说,这能怪我吗?”他愤然拍桌而起,我仰头,这种高度确实挺招人嫌的。 “要不要我帮你?” “你有办法?”无欲无求的他难得有好奇心。 “你过来,你过来。”我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交代一番,他眼睛里渐渐显出神采。 习武多年,我从没遇过小偷强盗,流氓混混。如今终有用武之地,既可大展拳脚又可收买人心,机会难得,不容错过。 我以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为口号邀请唐老爷子连袂出演,他二话不说当即同意。又以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为说辞强拉豆芽苏跑龙套做饵,他勉强点头。 当我二人身着月白对襟练功服,面蒙红领巾出现在小混混面前时,那场景犹如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我一激动兴奋,平时学的拳法套路全忘了,三七不知道得不得二十一了,也顾不上唐老爷子了。逮着一个打一个,想起什么用什么,来几式虎鹤双形,再来几招罗汉拳,甚至还夹杂两句“豁——哟根!”,“宰宰不罗——根!”。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一通乱打下来,我累得够呛,上气不接下气,倒还真把几个小混混整得东倒西歪,抱头鼠窜。人跑光了,我才想起唐老爷子。一看他,气定神闲,悠然自在,哪像打过架,根本就是刚喝过茶。高手果然不简单,佩服,佩服! 我屁颠屁颠跑过去,准备和唐老爷子击掌以示庆贺,只听一句,“看这里。” 哟,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苏涣淇手持照相机,冲我们傻乐。 再瞧唐老爷子,已经侧身扎马,大展双手来了个黄飞鸿师父的经典造型。我也忙扯掉红领巾,高抬腿摆出李小龙最爱的金鸡独立,大拇指抵着皱起的鼻子做不屑一顾状。 “咔嚓”一声,侠女义士的大获全胜被永远定格。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曾视这张照片为我人生最得意之作。 我小小露了几手,轻而易举地彻底收服苏涣淇。毫不夸张地说,我就是他的上帝,我的话就是他的圣经。他要有什么事儿拿不定主意,只要张口问,我的话他准听。 比如因为高人一等,体育老师有心栽培,足球篮球任他选。嗨,这样什么好为难的,当然选篮球啦!中学校园里,篮球场边的女生永远比足球场边的多。他一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篮球。 你说这么个听话的兄弟,我是不是得对他好一点,是不是他有求于我,我得尽力帮他。他看上了低年级的小妹妹,我是不是应该推波助澜一把。 那时,我正疯狂迷恋台湾言情小说,各种女主我都爱,尤爱出一口成章,出二口吐血的德才貌兼备的羸弱女主。自然就想到要帮他给小学妹写一封情意绵绵,又极富文采的情书。 花了三个晚上,不知道死掉多少脑细胞,还要防着不爱敲门的我妈随时的偷袭行为,我终于完成一封自认为惊世骇俗,天下第一有文采的情书。谁知我还没把情书递到豆芽苏手里,小学妹就和隔壁班的一男生出双入对了。 豆芽苏倒好,愁眉苦脸了两天,又乐呵呵地跑去球场,说他最爱的还是篮球。我捧着我精心炮制,就像自己孩子一样的情书发愁,有种怀才不遇的凄凉。这可是继女侠照片之后,我最得意的作品啦。一不做二不休,我决定把它寄出去,当即想到了唐飞。 开头称呼改成“小飞飞”。信尾署名,我欲说还休地画了两朵粉红色的小桃心。信封上寄信人一栏,很做作也很应景地写了“内详”二字。 没想到,此信去后,就此石沉大海,无半点唐飞的回音。我看了上百本言情,也变得娇羞了,不好意思再去信问他究竟是何缘故。 曾经引以为豪的绝顶情书,反复回想,我现在也只记得最后一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在大学等你! 书信来往中断之后,我指着盼着唐飞回来看我,好当面解释清楚。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据我妈说他确实曾回来找过我三次。巧了去了,三次我都不在家。 第一次,我被我妈下放回农村陪伴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第二次,唐老爷子不知搭错哪个经,心血来潮自掏腰包带我去少林寺朝圣。第三次,高一暑假,我以助手身份,陪陈宁进京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口语竞赛。 就此,自唐飞随父母远调A城音信全无,豆芽苏因痴迷篮球,中考沦陷,又被父母遣返回首都某私立高中劳改后,我人生第三位关键人物闪亮登场了。陈宁,我前桌。此女形象好,貌若画中仙子,天女下凡。身材辣,舞蹈国家十二级,前凸后翘,走路还难能可贵地没有外八字。成绩优,有如小学的唐飞,常年稳居年纪第一。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这样一位全能型美女,高中三年期间,没被人追求过,是不是很令人意外?其实一点不用惊讶,原因很简单。而向来不以外貌为交友准则的我也是因此与她结缘的。 陈大美女,不属于天资过人型选手,优异的学习成绩全靠她后天非人的刻苦努力换来的。 有一次,因为头天晚上开夜车,第二天下了晚自习,她人已经恍恍惚惚。回家路上没留神,连人带车栽进没盖的窨井。好在窨井不深,又没水。车报废了,人没啥大事儿,就是把门牙摔掉半颗。 本来这只是一个体现陈大美女学习刻苦的例子,但后续发展却着实出乎人的意料。 一天,一个星期,一个月,眼看高一上学期就要结束了,陈大美女那门牙依然只有半颗。皇帝不急太监急,从老师到同学无不为她的半颗门牙而心焦,再看她一副无所谓不在乎的样子,又没人敢多问。 我被我强大的好奇心折磨得死去活来,终于鼓足勇气逮了个二人单独相处的机会,一问以解心头之忧。 我们的陈大美女当场粉拳凌空一挥,目光炯炯,给了我掷地有声的九个大字, “考不上大学,誓不补牙!” 试想一位嫡仙般的妙人儿,顶着说话漏风,微笑豁口的半颗门牙,信誓旦旦发下宏愿。如我这样普通的小人物,怎能不仰慕,带着一脸崇敬,忙伸出友谊之手,“陈宁,我们做朋友吧?” 她也不啰嗦,即刻答应。后来问起原因,她说只因为我是第一个敢问她为什么不补牙的人。 别看人家牙豁了,当年还是以全省口语第一名的身份去参加全国竞赛。进京参赛,那可是上中央电视台,面对全国观众的大事儿。上至教育局领导,校领导,下至指导老师,轮番劝她装点门面,先把牙补齐。 好家伙,我们刚烈女陈宁死守九字真言,宁可不参赛,也不补牙。众人劝说无用,念她是种子选手,得奖呼声极高,也只好任她去了。 要说全国性的比赛,待遇就是好,食宿全包,路费全报。从没去过首都的我,也想沾沾光,没想到,我这姐妹还真仗义。 比赛有一项环节叫才艺展示,她于是编排出一个结合武术的双人舞。以武见长的我扮梁山伯,舞艺惊人的她当祝英台,我们携手上演了一段情意缠绵的十八相送。 不敢说那届比赛各地的选手水平糙,只能说我们陈宁档次太高,《十八相送》更是艳惊四座。缺半颗门牙怎样,照样轻松拿下全国一等奖。 作为我省第一位拿下全国性竞赛头筹的高中生,随行老师乐得合不拢嘴。赛完第二天便带着我们逛京城。陈宁对哪儿都没兴趣,只执意要去某名校。 我还记得,当时她站在B大门口,昂首挺胸指着那龙飞凤舞的校名,无比自信地对我说: “两年后,我会再回来。” 看她笑得灿烂夺目,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大学的魅力如此之大。 回到家,唐老爷子得知我们载誉而归的好消息,坚持要请我们在市里最好的餐厅庆功。得奖的虽不是我,但也小小参与其中,与有荣焉,于是爽快应下,还借花献佛,带上了我妈。 我妈一见到漂亮的陈宁,年轻时的公主梦又回来了。拉着她问长问短,最后还问到她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陈宁只笑不答,我就不乐意了,放下筷子,别扭道: “妈,你怎么不问我啊?” 我妈眉眼一斜,毫不客气,“吃你的肉,少废话。” 反倒唐老爷子来了兴趣,眉开眼笑地问道:“陶丫头,你说给我听听。” 我咬着筷子思索,想到初中迷恋的娇弱才女型女主,半真半假地说:“我喜欢能保护我的男生。如果在古代,一定要是个武艺高强的大侠。对别的女生过敏,冷冰冰,只对我温柔,对我好。” 本还想再说点,见我妈眼睛越瞪越大,我只好冲看似若有所思的唐老爷子吐舌头,赶紧埋头吃菜。 席间,唐老爷子随意问起我们将来想考哪所大学。陈宁毫不犹豫张口就答。我想了想,也说想去北京。 我妈立马给我泼冷水,“就你那成绩能考去嘛?” 她说得没错。小聪明是与年龄成反比的,我现在的成绩已经远远不能跟小学时相比。虽不至于吊车尾,也只能算中等。 陈宁在B大门口风姿绰然的样子闪过眼前,我不服气地拍着胸脯说:“去不了B大,我去T大。” “T大是理工类院校。”陈宁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文理不分家嘛!”喝口饮料润润喉,我解释道,“虽然不比清华北大,可也算全国最好的理工类院校之一。其它的不重要,是最好的就行。” 其实我也就那么一说,全当茶余饭后闲聊天。没想到,世事难料。高三那年,T大为创办综合性大学,开办了文科类学院,增加了不少首次招生的文科专业。 我自认高考发挥不错,心一横报了T大。嘿,还真让我考上了T大中文系,这是一喜。 敢在志愿表上只填一所大学的人,肯定不会落败,牛人陈宁也如愿考上B大。为二喜。 双喜临门,我高兴过头,带着陈宁到公园“焚书坑包”,痛痛快快地烧掉了书包和所有课本。 我们痛快发泄过了,警察叔叔就不高兴了,直接把我们提溜进附近派出所,说我们妨碍社会公共安全。还好我们认罪态度好。警察叔叔又考虑到寒窗苦读十二年,考上名牌大学不容易,批评教育过后,打电话请家长来认领我们。 警察叔叔不计较,不代表爹妈不算帐。陈宁被禁足一个月。我更惨,被打包送回乡下不说。我妈还坚决不送我到北京,那你干嘛还收拾出那么多东西让我带去学校!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6节:人生何处不相逢 我面带严肃,摇头感叹道:“这学校没法待了,连你这种人都能考进来。我要退钱!” 九月的北京,骄阳仍旧似火。 我一手一个大行李箱,肩上还背个超大登山包行走在T大校园内,又累又热,心情却奇佳,考上T大之于我,等于捡一大便宜,梦里都会偷笑。 唯独看到身旁走过的新生,均两手空空,闲情自得,后面跟着大包小包还喜上眉梢的家长,我有点膈应。 我不就去派出所做了做客,用得着撵我走,跟赶扫把星似的嘛。 新生报到安排在校园中最醒目中心教学楼下,按院系分布新生接待处。我仔细瞧了瞧,有的接待处阵仗真不小,挂横幅,插红旗,还为新生准备矿泉水,更有一对一跟帮服务,体贴又周到。 我边看边啧啧个不停,首都名校果然非同一般,同学情真如春天般的温暖。可走了一圈,怎么没看到中文系的接待处呢。我纳闷着想再走圈,忽然在一爹不亲娘不爱的角落发现一课桌。桌子前贴张A4纸,上面三个黑体字——“中文系”。桌后头坐着个平头男生,正闲闲地玩着手机。 心里不禁一寒,这差别也太大了吧!既来之则安之,我只好用名校T大,不拘小节来安慰自己。 拖行李走到可怜的接待处,我笑着问:“同学,请问中文系是在这里报到吗?” 男生抬起头,望了我一眼,点着头递给我个文件袋,例行公事地说:“先签个到,然后按里面的新生报到程序走。”谈不上冷漠,但绝不热情。 “啊!”我一愣,好歹说具体点吧。签好名,我硬着头皮又问:“同学,学校我还不太熟,能不能带个路?” 他用手点点文件袋,“里面有地图,丢不了。”见我还没动作,他又无奈地补充道,“没办法,中文系刚开,没学长学姐可带。我也是临时从学生会抽调过来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赖着不走也不合适,只能甩甩泛酸的胳膊,收拾情绪离开。还不忘安慰自己,既然便宜是捡的,就不能指望这便宜处处满意。 走远了忍不住又回头看看,平头男生高举右手,迎风摆动。唉,还算有点人情味!我也动情地挥手拜别,几度哽咽。真是的,动作幅度太大,手臼到了! 没人帮忙又拖着行李,一趟报到程序走完,我累掉半条命。再一看宿舍分配,3号女生宿舍楼502,天哪,5楼!再一次默念,就算是5楼也是T大的5楼。 等挪到宿舍楼门口,我再没有力气上楼,索性把行李推在一旁,坐在马路牙子上休息喘口气。 马路对面是露天篮球场,几个男生正打得热火朝天。我又不平衡了,既然那么闲,看我哼哧哼哧的,也该助人为乐一下吧。 正想着,一个身着篮球服的男生向我这个方向走来。他个子很高,小麦色的皮肤,留着板寸,很阳光的样子。走近了,我看见他正顽皮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环顾左右,都是形色匆匆的学生和家长,他好像在对我笑。 待他走至我面前站定,也不说话,还那么灿烂地笑着,我越仰视心越毛,先了开口, “同学,我不想打篮球。” “陶心馨。”他语气肯定地叫我的名字。 “豆芽苏?”我上下打量他,三年不见咋变帅了。首都的水土很养人吗?我还有没有希望啊。 “是我,是我。”他一脸兴奋地说:“你也考进T大了!真是太……” 他话没说完,我转身毅然折回来时的路。他三两步拦在我面前,不解地问,“你干嘛走啊?”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我面带严肃,摇头感叹道:“这学校没法待了,连你这种人都能考进来。我要退钱!” 他先是一愣,而后开怀大笑,“陶心馨,你可一点没变。”又指指篮球服上的校徽,解释道,“我是特招的体育生,又是本地生源,录取分数不高。” 我凑近一看,哟,还真是校队呢,不禁称赞道:“不错嘛,校队的。打什么位置?板凳吗?” “我是主力中锋。”他明显不容我质疑他的专业,扬声道。 “开个玩笑。看来要不是我当年指点迷经,你也不会有今天,我算是你的贵人吧?想不到我陶心馨还挺慧眼识珠的嘛。” 以贵人自居,我用一种长辈看晚辈的眼神瞅他。要不是他太高,我还会再拍拍他肩膀。 “是啊,是啊。”他也赞同地点头,看到我身后的行李,问道,“你今天报到啊。住哪栋?我帮你拿上去。”说着就要去提行李。 我心里大喜,口头上还是客气了一下,“你不用训练吗?3号楼502。” 两个诺大的行李箱,他像没使劲儿,提起来就往前走,甚是轻松地说:“今天休息,我陪同学打着玩,不要紧。” 望着他隆起的双臂肌肉,我随口哦了一声。唉,小样的,瘦归瘦挺有肉。时代发展了,豆芽苏也进化成美少年了。 一路上走上5楼,他标准的好身材衬上阳光帅气的外形,加上手提行李轻松自如的模样,引得不少女生侧目不已,甚至还有两个本来下楼的女生,又折回来跟在我们身后。 豆芽苏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没注意,只顾着和我聊天。我也没全在意他具体说什么,反正没啥重要的。他本身可比他说话的内容,吸引人地多。 走进宿舍,其它三个舍友还没到。我爬到上铺整理东西,豆芽苏坐在对面下铺盯盯地看着我,嘴里喃喃道: “太有缘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嗯,我也没想到报到第一天就能遇到熟人。” “对了,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学友餐厅的菜不错,我带你尝尝。” “好的。我说,学校你挺熟啊。我看地图还找半天呢。” “队里集训,我提前到校。”他突然站起来,双眼放光,“走走走,别收拾了。我带你逛逛校园。” “算了,算了。”我忙摆手,“我都快累死了,收拾好,我得睡一觉。你把手机号给我,下午给你短信。” 他像个孩子似的扁嘴报了手机号。我再三催促下,才悻悻然离开,还不停交代我,早点跟他联络。 我不禁怀疑他这三年是不是没交到什么朋友,看到我才会如此兴奋。 一觉醒来看表,已是18点半。我忙给豆芽苏打电话,他没好气地告诉我,已经到楼下了。我急匆匆地冲下楼。 换了身T恤牛仔裤的豆芽苏,出众的五官更显清爽宜人,正向宿舍门口张望,一看到我,露齿而笑,好看极了。 我抱歉笑着不停道歉,他一扬手,绅士地说:“男生等女生,天经地义。” “你应该等过不少女生吧。”我打趣道。 他也不犹豫,十分坦然,“那是。” 刹那间,我有种物是人非,豆芽苏也长大了的感觉。看着他,漠然而笑。 学友餐厅的菜确实不错,人爆满。我们找了个靠窗的桌边吃边聊,说着说着就提到多年前我替天行道的英雄事迹。下周社团招新,于是他建议我参加武术社。想想我也没别的兴趣爱好,便答应了。 谈笑间,我发现其它桌的人不时往窗外看。尤其是女生,伸长脖子,满脸雀跃。我也目光向外,一群人正站在餐厅外的马路边正聊天,有男有女,真看不出哪里特别。 豆芽苏敲敲玻璃,“他们都是校学生会的,中间那个是主席。” “哪一个?”路灯昏暗,人又多,我实在看不清楚,随口问道。 “蓝色衬衫,个子最高的那个。”他凑近我神秘兮兮地说,“帅哥哦。” “比你还帅?” 夸张地往椅背上一靠,他嗤之以鼻地说:“根本不在一水平在线。” 我也没客气,送他个四声的“切”字,再看向窗外,学生会一帮人已经走到对面马路。那高个主席忽的停下,转头望过餐厅这边,像在看什么人。只一滞,又回身前行。 唉,可惜没看清他究竟长啥模样!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7节:莫名其妙中大奖 他伸出右手,声音低沉徐缓,“恭喜你可以不用面试直接进入学生会,陶心馨同学。” 大学生活正式开始,专业课不多,以公共课为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三个和我同班同学的舍友都是勤奋好学的上进青年,整天聚在一起上自习,背单词,连马哲课本都拿出来预习。我跟她们混过两天,实在受不了了,自动退出,以免妨碍人家共同进步。 打电话约陈宁出来,这位姐姐竟然迷上了首都的公共交通系统。课余只会捧着张北京地图,坐公交车玩,自得其乐。在她盛情邀请下,我勉为其难地陪她跑了一天,只有上面人挤人,外面车堵车的深刻体会。陈宁姐姐,您继续,我先走。 倒是豆芽苏,有空就约我吃饭聊天。可要上课要训练,他也挺忙。我干脆托他帮我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校园内外到处乱转,自己玩自己的。 天气不错,上午又没课,我起了个大早,准备到学校南门外逛逛。刚骑到足球场,就看见球场外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好像又回到了开学报到的那天。 对了,今天应该是学校社团集体招新。停好车,我也跟随人流凑热闹。 招新嘛,为吸引人眼球,各个社团都拿出看家本领,花样百出。吉他社的忧郁男撕扯着嗓子自弹自唱《同桌的你》。话剧社的小帅哥穿着中世纪的戏服演《哈姆雷特》。街舞社的嘻哈男女们跳得陶醉不已,目无旁人。我跟正月十五赏花灯似的,看得不亦乐乎。都挺有趣,都不想参加,还是武术社比较适合我。 我觉得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挺强,看到武术社的表演后,我决定再修炼修炼。四个身穿极不合体的大红大绿绸子布练功服的男生,喊着统一的口号,手持双节棍,集体自残。 明明身上被打得“砰砰”直响,还要故作镇定,佯装没事。这一忍,脸都变形扭曲了。 其中一个恐怕认为不够过瘾,观众反应不够热烈,直接脱去上衣,露出道道红印,还不咋好看的小身板。喝停另外三人,兴致勃勃地开始个人秀。从面部表情到嘴里的嚎叫,完全跟做脚底按摩一个样。 幸亏你们没拿出铜锣,不然我真不好意思不捧个钱场。 不忍再看江湖兄弟们的卖艺表演,我心灰意冷地往回走,打算继续我的自行车之旅。 没骑多远,一张宣传单映入眼帘,“同学,想加入学生会,为全校同学服务吗?” 我抬头,一个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男生,手持宣传单正友好地冲我笑。 不假思索,我脱口而出,“让我当主席,我就加入。” 眼镜男略微愣了一愣,笑得更开,举手指向身后,颇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没办法,我们已经有主席了。” 我侧身,看向他手指的方向。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个男生,正埋头写字。身形消瘦,白衬衫浅蓝色牛仔裤。碎发,刘海将将遮住额头。也架着副眼睛,看不到脸,皮肤倒是很白。 旁边站着三两个女生,摸摸索索好像有话要跟他说,又害羞不敢讲。其中一个被另两个捅了捅腰,才鼓足勇气地开口,“学长,我们想加入学生会。” 男生停笔抬头,我跟那三个女生反应一样,呼吸不稳,心神紊乱。我想她们的内心OS一定是,哇,帅哥在看我! 细眼,高鼻梁,薄唇,我只能照实描述,具体还真不知道怎么形容。不论性别差异的话,和补好牙的陈宁属于一个梯次,有过之无不及。跟哪个明星都不像,反正比哪个明星都养眼。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帅得人神共愤不算什么,帅到让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厉害了。明明和他完全陌生,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男生的英俊模样好像能嵌入我脑海最深处的记忆拼图之中,可我又实在找不到拼图里他可以存在的具体位置。算了算了,全当我见着帅哥发花痴。 “先填报名表吧。”他淡淡地说,礼貌而疏离,又继续自己的事。 三个女生欢天喜地拿着表,坐在旁边的桌子旁边填边偷偷张望他。我探头,再看他手边,已经垒起高高的两打报名表。 竞争如此激烈,如果学生会招保镖,我八成有点希望。 收回目光,我接过眼镜男的宣传单,拒绝道:“谢谢,既然不能当主席,我就不加入了。” 他客气一笑,半开玩笑地说:“等他卸任了,欢迎你来竞选。”又抽出一张纸递给我,“麻烦填张学生会的问卷调查吧。后天晚上学生会的招新宣讲上有当场抽奖活动。填好的问卷都有机会获奖,奖品很丰富哦。 什么?抽奖!你们也太会投我所好了吧! “好好好。”我随手把宣传单塞进口袋,拿着问卷想也没想就坐到帅哥主席身旁的椅子上。 刚坐定,那三个女生的大小眼飞刀立刻齐刷刷地向我射来。可不能怪我,谁让你们不坐的。再说,拢共两张桌子,我也没别的地儿可坐啊! 装瞎看不见她们的眼神攻击,我偷偷瞄了瞄帅哥主席笔下的纸,除了数字,密密麻麻全是我看不懂的符号和公式。学生会主席难道跟国家主席一样日理万机,大早上补作业。 正巧他也偏头看过来,眼神交汇间,我有一秒钟的大脑供养不足造成面部神经僵硬。他倒是一脸平静,眉目淡然,像无风无浪的海面,看得见摸不清。 我干巴巴笑两声,谨慎开口,“主席同学,能不能借你的笔填下问卷,我没带。” 他仿佛知道我会借笔似的,直接手腕一转,笔头向我,干脆道,“给。” 接过笔忙道谢,我埋头不再看他。他们说帅哥是浮云,比中奖还浮。 我抱着填写问卷的正确态度——应付了事,三两下搞定收工,正欲还笔,耳边响起幽幽男声, “少了一位。” 我疑惑地看向身旁人,帅哥主席闲散地一手托腮,一手指着我的问卷,漫不经心地说,“手机号码少写了一个。 我低头仔细一数,果然只有十位,提笔赶紧补上,尴尬地解释,“新号码不太记得。” “记性还真差。”他微扬嘴角带出丝浅笑,语气里虽没有嘲讽,但听字面意思我也不太高兴。 除了人民币上的数字,我对其他数字通通不敏感。 把笔往桌上一撂,我不再看他,拿起问卷直直走向眼镜男。 眼镜男只粗略地扫了眼问卷,温暖笑着提醒我,“宣讲会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宣传单上都有。有空来听。” “肯定的。”冲他挥挥手,我头也不回地离开。 帅哥主席说我记性差,这不就应验了。 刚刚想起有抽奖的宣讲会,又不记得随手丢哪儿了。等找到宣传单,飞车赶往会场,已经迟到快一个小时。我气喘吁吁地贴在教室后门口,探身往里看,两百来人的阶梯教室第三排往后坐得满满当当。第二排齐齐空着,估计第一排坐的全是学生会的领导阶层。 此时一个男生正站在讲台中央介绍学生会组成构架之类的东西。我没细听,只关心抽奖结没结束,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挪到靠墙过道,蹲在最后一排靠边坐一女生旁。 我扯下她的衣角,轻轻叫声同学。她正跟身边的女生低头窃窃私语些什么,被我这么陡然打扰,猛地一惊,转身低头看我,略显不悦,口气也不太好,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干嘛?” “请问抽过奖了吗?”伸手不打笑脸人,估计她不敢打我,我也笑得很假。 她翻个白眼,不耐烦地丢给我“没有”两个字,又回身继续咬耳朵。 我长舒口气,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还没抽奖,证明我今天运气不错。心情一开朗,偷听起那俩女生的悄悄话也正大光明。 “唐逸飞真的好帅哦!致辞像脱稿演讲一样,好有才华哦!” 唐逸飞?该不会是那个帅哥主席吧? “听说他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数学系的,分数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 如果是他的话,那么那天早上他做的是数学作业咯。 “嗯,我听同乡学姐说,他去年一进校就有好多学姐追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他很忙的,招新还要补作业。 “我好希望能通过明天的面试哦,进学生会一定能和他近距离接触了!” 我好希望能中奖,得奖品哦!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只坐了不到五分钟,踩着热烈掌声,招新那天的眼镜男就拿个大红纸箱子走上讲台, “为了向各位同学对学生会工作支持表示感谢,下面将有我从开场前大家填写的调查问卷中抽取十位幸运的同学,他们将各获得学生会提供的小礼物一份。” 又一阵更热烈的掌声,大家纷纷起立,我也跃跃欲试地站起来看他那只创造幸运的手伸进纸箱。 第一位,第二位,第三位……一个个名字自他口中读出,一位位幸运儿雀跃地跑上讲台,傻呵呵笑着。我不停地默念下一个一定是我,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 失望到第九次,意味只有最后一个名额了。我双手合十胸前,心里敲小鼓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最后一次把手伸进纸箱。 “最后一位幸运的同学是,”他故弄玄虚地顿了顿,目光缓慢地扫过整个教室,最后定在我身上,即刻笑着大声宣布:“恭喜你,陶心馨同学!” 我就说我今天运气好,看吧,看吧,从小到大凡抽奖必落空的我,今天终于中奖了!历史改写了,人生新的一页翻开了,属于我陶心馨的辉煌时代来临了! 我一路小跑上讲台,填补第十个空缺,比其它九个人笑得更傻更开心。放眼望去,两百多号人运气都比我差,我是如此激动。 眼神飘到第一排,一眼瞅到帅哥主席,他今天穿着蓝白条纹衬衫和卡其色休闲裤,随意又不失正式感,双手环胸,正含笑看着我。我不自觉地挑眉扬下巴,记性差怎样,最后想起来不就得了。 眼镜男往十人中间一站,“下面有请学生会主席唐逸飞为各位同学发奖。” 果然帅哥主席叫唐逸飞,他起身,潇洒稳健地走上讲台,引得台下尖叫声连连。 切,又没摔跤,有什么好尖叫的! 唐逸飞微笑着依次跟每个人握手,发奖。我站最后,自然也是最后一个领奖,于是忍不住伸长脖子看其它人究竟得的什么奖品。 耳机,鼠标,迷你音箱……都是些不贵但还蛮实用的东西,我不免小小失落一下。不过不要紧,对于一个从没中过奖的人来说,哪怕得块香皂都开心。当然,不是香皂更开心。 满心欢喜,终于等到唐逸飞走到我面前。他依旧面带笑容,可我总觉得他礼貌浅笑下,还有点别的什么看不懂的情绪。 他伸出右手,声音低沉徐缓,“恭喜你可以不用面试直接进入学生会,陶心馨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似乎有刻意加重说出我的名字。 但这都不是重点,我看看他空空的左手,再看看他明显没有下一句话要说的表情,心里产生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我伸出的右手略过唐逸飞,直直扣住他身旁眼镜男的胳膊,稍微使劲儿,把他拉至我身边两公分处。 忽略唐逸飞敛住笑和微蹙的眉,我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地对眼镜男说:“不会这就是我的奖品吧。” 眼镜男瞪大眼,一脸“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连连点头。 我加大力道推开他,收回的手直接握住唐逸飞还停在空中的右手,强压怒气,勉强微笑,“我想发扬风格,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别人,可以吗?” 他面色如常,只微微牵动左边嘴角,我好像看到他无框眼镜片上闪过两道寒光。他一字一顿不容拒绝地回答: “不行。” 还没等我问为什么,眼镜男又挤到我面前,自我介绍起来,“你好,我叫蒋迪,学生会秘书长,大三,机电专业。”然后又巴拉巴拉开始向我阐述加入学生会的种种好处。 看他讲得兴高采烈,我不忍心打断他,只好耐着性子听完。再一看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后门几个不舍得走的女生,和第一排学生会的领导们。 我立刻又强烈感受到无形刀眼的杀伤力,低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和唐逸飞的双手还紧紧握着。 迅速抽回手,我尽量严肃认真地看着唐逸飞,用尽量平和的语气开口,“比起为同学服务,我更希望学生会为我服务。志不在此,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很淑女地等待他的回答,希望他也很绅士地同意。 淑女和绅士对看很久,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反正我觉得我们双眼间有两股对抗的电流,此消彼长。 唐逸飞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忽而取下眼镜,折好握在左手,没有阻隔的眼角眉梢一挑, “学生会成员有额外补助,每月一百。” 瞬间他的电流攻破我的防线,击穿我的心脏。早说我就不那么客气了,现在我还要故意勉为其难地同意, “好吧,我加入。不过事先申明,我可没啥特长。” 他满意地点点头,抬腕看表,“扫地会吗?” 我没多想,凭直觉点点头。 他又问:“擦黑板会吗?” 我惯性地再点头,满脑子问号。 “很好。”他重新戴上眼镜,面带笑意,却用命令的口吻交代道:“你把教室打扫打扫,明天一早这儿有课。” 我僵在原地看他招呼一行人翩然离去,半伸的手还停滞空中,好久都没反应过来,有种上当受骗还无处可告的无力感。为了一百块钱,我容易吗? 一个人打扫喊句话还能听到回声的阶梯教室,忙忙呼呼又折腾一个多小时后,我收拾受伤的心,拖着疲惫的身子,一步一步蹭到门口。 忽然一大妈闪现在我面前,拦住去路,跟见到救命恩人一样捧起我的手,感慨万分地说, “同学,谢谢你帮我打扫教室。你真是助人为乐的好青年!” 抽搐着嘴角,我无语含泪望苍天,不带这样欺负菜鸟的!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8节:中秋夜,心慌慌 他黑眸深沉幽然望向远方,低声缓缓呢喃:“我怕你再跑了。” 接到学生会短信通知第一次内部活动的时候,我正和苏涣淇坐在三食堂里吃羊肉串。他刚赢了场比赛,发挥不错心情大好,羊肉串随便我吃。 “你加入学生会怎么不告诉我?”他递盒酸奶过来,还细心地把吸管插好。 我猛吸了一大口,让辣得有点麻木的舌头稍稍得以缓解,才慢慢说到:“又不是啥好事,有什么好讲的。” “哟,还挺拽。你知不知道校学生会不好进啊?”他抖着羊肉串上的辣椒粉说。 说真的,我不知道。但想到那天我孤苦伶仃一人扫教室,就没心情再继续,便敷衍地点点头,拿过他手里的羊肉串开吃。 “中秋节晚上我们院有新生的中秋晚会,你来看吗?”他也识趣地转移话题。 “恐怕不行。”我含糊道,用嘴呶呶桌上的手机,“刚才通知,中秋晚上学生会有迎新联欢,必须到场。” “是哦,”他略显失望地抿嘴,转而又凑近我,探究地问,“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很想去。” 我点头,“谁都不认识,有什么好联欢的,还不如去看你们院的晚会。” 他想了想,一拍桌子,“要不这样,你先去现个身,再来看晚会,我给你占座。怎么样?” “嗯,这个主意不错。”我凌空挥动竹签,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定了。” 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我仰望窗外明月和爸妈在电话里团圆过后,蹬上座驾直奔校东门。 啧啧,校学生会就是财大气粗,有排场,办场迎新会特意包下整家咖啡厅。悠扬音乐里,幽暗灯光下,人们三五成群,有坐有站,谈笑风生。 环境好气氛佳,男生个个衬得笔挺精神,女生更显仪态万千,一看便知道肯定精心打扮隆重登场。 低头扯扯自己身上松垮垮的牛仔背带裤,自我打气,清新自然风,也很好啊。忽而一阵甜滋滋的香味轻拂鼻尖,两位高挑女郎从旁翩然而过,长发飘飘,风姿绰约的背影引人遐想。 顾不上求证她们是不是背影杀手,我开始四处游走遍寻唐逸飞和蒋迪。没办法,学生会里我只认识他们俩,也只有他们能证明我到场了。 其实哪用找啊,抬头就能瞧见唐逸飞,正被一群女生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 光线虽不太好,我依然看得清他止水无波的淡然眉目,多是侧耳倾听,颔首回应,或者说上两句,言简意赅。 谈话内容基本都是正经八百跟学生会有关的话题,也没谁发花痴,一听唐逸飞开口,就惊声尖叫,花容失色。 既然大家都是花,那我只能当痴了,跻身划拉开条道,我一头扎进圆心,近距离直面唐逸飞。双手交迭背在身后,身体前倾,踮起脚尖,摆出副欢呼雀跃的兴奋样,我用天真无邪的语气说到: “Hello,主席,还记得我吗?我是陶心馨,我来咯。” 请用你那如月般明亮的眼睛看清楚,我确实来了,有众星星作证。 有如湖心投下碎石,他渐渐牵动嘴角,漾出丝只有我能捕捉到的清浅微笑。我心里打个响指,迅速回身,经过柔和橘灯下一双双不柔和的眼睛,边走边举手致歉, “不好意思,你们继续,继续。我只是打个招呼,打个招呼。” 沿直线撤出咖啡厅,我吹着口哨打开车锁,忽然背后传来一声“陶心馨”,动作一滞,想装听不见已经来不及了,万般无奈地起身回头。 蒋迪于我前方三米处,手里拎着个蛋糕盒子,笑容满面地招呼我,“刚来?一起进去吧。” 你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我走的时候来。我原地不动,踌躇半晌,在他再次张口说话前,狠狠一跺脚,直言道, “我进去过了,还有事,要先走。” “有事?”他似乎不太相信,偏头询问。下一秒眼睛略过我,看向后方某一点,跟交代犯罪事实似的,把我的话一字不漏重复道,“逸飞,陶心馨说她还有事,要先走。” 我心中一凛,慢动作回身,唐逸飞不知何时站在咖啡厅门口,双手插在裤袋里,漂亮的眼睛正盯盯地看着我,全然不顾路经之人的频频回首。面色仍旧波澜不惊,只是绝对说不上好看。 “我,我,我……” 不知怎的我就结巴了,我我我地看唐逸飞走到蒋迪身边,接过他手里的盒子,说了句谢谢,然后对向我,眸色一沉,口气不善, “你要先走?” “是,是,是啊!”我捋直舌头,胸膛一挺,“和男朋友约会。” “你有男朋友?”蒋迪高深莫测地看了一眼唐逸飞,不带惊讶而是饶有兴致地问。 “当然啦。”反正骗多骗少都是骗,我心一横,理直气壮地编,“他是我初中同学,三年没见,开学第一天就碰巧遇到了,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 也许因为乌云遮月,看起来唐逸飞的脸色愈发难看,和蒋迪一张兴趣浓浓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他抿唇,齿缝间吐出句话, “初中同学。” 听不出是不是问句,我只管点头,“对啊。他叫苏涣淇,也是新生,校篮球队主力中锋,大帅哥。” “君子成人之美,既然是和男朋友约会,我们也不好意思再留你。”蒋迪看似贴心地说着,勾起唐逸飞的肩膀,挤眉弄眼,笑得颇具戏谑之意,“对吧,逸飞?” 唐逸飞不着痕迹地侧身,不搭理他,更不看我,径直转身走回咖啡厅。蒋迪冲我挥挥手,也跟了上去。 我摸着脑袋回头,这位主席大人不会是因为我提前开溜,觉得没面子而不高兴吧?好死不死,又四目相对,他眸子里不再静如止水,升腾出某种热烈的情绪。我不敢多想,赶紧收神儿,骑车狂飙。 赶回学校西边小礼堂,苏涣淇已经在门口等我。停好车,我跟逃离犯罪现场的贼似的,不多话,急急忙忙拉他进去。 明知道我中途到场,还要占个中间中排的座儿。一路的白眼伺候到位置坐定,他这么个随性的主儿自然不在意。我刚觉得自己像贼,这会儿更似游街示众,钻地缝的心都有了。 再转念想,我怎么就自我定位成贼了呢!琢磨琢磨,也顶多算撒了个小谎,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喏,”苏涣淇捅捅我胳膊,递上块月饼,“吃吧,学校发的。” 撕开包装纸,我拿起来上牙咬。晕啊,比石头还硬,连点渣儿都没啃下来。真是天若倒霉天亦老,吃口月饼也硌牙。揉着腮帮子看向苏涣淇,他正捂嘴偷笑,耍我呀! 中秋节学校发块石头牌月饼,我哭笑不得,到底是希望我们想家呢,还是不想家呢? 学生会那么大手笔,肯定不发名牌也得发个能入口的月饼。想到学生会,又想到咖啡厅门口唐逸飞那莫名情绪的回眸。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呢? 我看看手里长得像凶器的月饼,瞬间顿悟,喉头一紧,眼前闪现冒着幽幽寒光的两个大字——杀气! 惹怒主席大人,以后还咋在学生会混!他要想给我穿小鞋,公报私仇的机会不是多了去了。听说他们和学生处的老师关系都不错,他要把我往死里整,会不会我就和毕业无缘了!不要,我可才进校啊!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越想心越毛,后脊梁一股凉气窜上来,我缩紧脖子,低垂下头,已经没闲情再看演出。估计苏涣淇以为我吃月饼噎着了,举起他习惯拿篮球的手,没轻没重地就往我背上捶,大有我不咳出点东西就不停之势。 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之下,我暴跳而起,用我七成功力狠狠踩了苏涣淇一脚,然后乘风破浪再次冲出礼堂,手刀奔回东门,连车都忘了骑。 我要回咖啡厅,让唐逸飞爱上我,不不不,让他原谅我。 中秋之夜,同学们不仅能赏到天上明月,还能看到一女生在校园里堪比嫦娥奔月的身影。 我这两头来回一折腾,自己累够呛,人也得罪光了。苏涣淇是自家人,不会计较。唐逸飞可掌着我的生杀大权,关键还有我每月多出一百的补贴。 站在咖啡厅门外,我深呼吸几口,调稳气息,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去。 比起小礼堂晚会的热烈,这里要安静地多。大灯全灭,只有每张桌子上跳动的点点烛光忽明忽暗,人们坐在沙发上品着咖啡听小舞台中间一个长发男生弹吉他唱歌。 我跟个大晚上出来找夜不归宿老公的怨妇一样,眼睛瞪得贼大,一张桌子,一张桌子猫腰寻唐逸飞。转了一圈,吃尽各种异样打量,连他的影子都没看到。 该不会去上厕所了吧?拦个服务生问清楚地方,我径直走到男厕门口打埋伏。 耐下性子又等了近十分钟,未果。就算身患前列腺炎,也该出来了。算了,今天该我倒霉,我认了。 转身正欲离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视线,我抬头一看,蒋迪! 他看到我也有些意外,“你不是约会吗?怎么回来了?” 我耸耸肩,故作无奈,“临时取消了。”见他身后没人,下意识地问道,“唐主席呢?” 他夸张地长哦一声,笑开了花,“你找他呀,跟我来。” 我跟在他身后,七扭八拗,到了一包间门口。他一推门,我就看到长沙发上,唐逸飞坐在七八个人中间,默默看着电视,旁边人倒是有说有笑。茶几上摆了啤酒饮料和一个点了生日蜡烛的蛋糕。 我的赫然出现,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嘴里的话,纷纷把目光焦点集中到我身上。 “逸飞,陶心馨小学妹专程来找你。”蒋迪慕然开口说了句暧昧得容易让人产生歧义的话。 我狠瞪一下蒋迪看向唐逸飞。他沉静脸上闪烁着电视的光,迷幻似梦,只淡淡瞟我一眼,给了我一个字,“坐。” 我没照做,直直站着,习武之人的傲气瞬间涌现,不就一百块钱,我干嘛非得看人脸色。不是突然站起个美女拉我到她身边坐下,我很可能直接走人了。 这位美女我认得,第一次来咖啡厅,背影令我遐想的两位女郎之一,从前身到背影都很美。 今天是中秋夜,如果唐逸飞还是月亮,她就是星星中最亮的一等星,一样璀璨夺目。不过,我还是喜欢我家陈宁姐姐,低调美丽,暗香浮动。 她帮我倒了杯果汁递过来,“我叫刘斯珂,大二,国贸系,文艺部长。你呢?”原来美女是苏涣淇的直属学姐。声音真悦耳,唱歌一定更动听。 喝下果汁,顺顺气,我说:“谢谢学姐。陶心馨,大一,中文系,刚刚加入学生会。” “哦,对了。”她优雅地拨动耳边长发,“你就是那个宣讲会上中大奖的女生。” 我呵呵笑了两声算是承认,看向桌上的蛋糕,问:“今天谁过生日啊?” 她伸出芊芊玉指,指向中间,开玩笑似的抱怨道,“我们的唐大主席呗。过生日的人最大,臭脸摆得最大。”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声音不小,唐逸飞肯定听到了,不过没什么反应,仍神情专注地看电视。旁边一男生倒搭腔道: “你说错了,他什么时候不是这样的表情!不扮酷,受得了你们女生的狂轰滥炸吗?” 众人大笑,连唐逸飞也收敛黑脸,微挑唇角,施以薄笑。 原来他不是真生气,是性格使然啊!也对,他堂堂学生会主席,怎么可能为芝麻大点的事儿,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 心情豁然开朗,我也咯咯跟着笑。唐逸飞的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来,笑意略缓,又是一定。 我脸一僵,怎么,笑不笑你也要管?立马示威似的扬起下巴,扯大嘴角弧度,笑得更开心。 他看似无奈地摇摇头,鼻息里带出无声的哼气,又目不斜视地看向电视。 既然他没有迁怒于我,我也没再待下去的必要。他们一群熟人,打打闹闹,高谈阔论。我无趣地坐在一边,倒显得格格不入,别扭地慌。 想起身告辞,手机震起来。打开一看,苏涣淇的短信,四个字“你怎么了”,后面紧跟一大串问号。 正好,现在不算晚,赶回去道歉,再请他吃个宵夜,准息事宁人。 刚站起来,话还没说,蒋迪看看我握在手里的手机,揶揄道,“男朋友召见啊?” 从容地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我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上厕所。” 想想我多诚实,说上厕所就上厕所,不过出厕所转左直奔大门。一只脚才踏出咖啡厅门口,另一只脚连同我的身体瞬间定格。 唐逸飞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口电线杆旁。眼睛紧锁在我身上,轻抿的唇似笑非笑,一副“我早知道”的样子,像极了蹲守洞口捉老鼠的猫。 我边腹诽,这电线杆怎么不漏电,把他击炸毛,形象尽毁,边老老实实地走到他面前。 然后仰头,笑得天下太平,避重就轻地说:“主席学长,生日快乐!你看我事先也不知道,没给你准备礼物。” 没想到,他直接顺着我的话,理所当然地说:“现在买还来得及。”说完不给我接话的时间,径自开路,走在前面。 我迟钝数秒,大步流星跟上他,不自觉地伸手摸向裤兜里的钱包,心里打起小算盘。一百的,没有。五十的,没有。十块的有几张。最值钱的是刚充了两百的饭卡,送给他,不太拿得出手。他该不会想趁机敲诈我吧? 想着我侧抬头,偷偷打量他。长长的睫毛,英挺的鼻梁,微微带些笑弧的嘴,刚毅的下巴,完美的侧面剪影。要是不管我要礼物,就更完美了。 我看得有些失神,他冷不防低头看我,我身子一颤,惊慌失措地别开眼,看到路边的蛋糕店,忙兴奋地提议, “要不我再送你块蛋糕吧?” “我不吃蛋糕。” 我翻个白眼,急刹车站定,掏出钱包手里一摊,有任人宰割的大力凛然,“唐大主席,我身上就几十块钱,你掂量掂量,想要啥直说吧。” 这时候一般人都会亦真亦假地礼让三分,说句不用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再瞧瞧我面前这位,毫不客气地接下钱包,大大方方翻开看了看后,在我眼皮子底下直接揣进自己兜里。动作之流畅之自然,以至于我恍惚了几秒才确认钱包是我的,他应该误会我的意思了。 “学长,你要喜欢我的钱包,改明我给你买个男式的。如果你确实对女式的东西有特殊偏好,那麻烦你也先把里面的东西还给我。” 他黑眸深沉幽然望向远方,低声缓缓呢喃:“我怕你再跑了。” 今天又不是2月29号,想收生日礼物年年都可以啊!他这是在伤感吗?我怎么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撇开异样感觉,我顺势往前看,一乐,“嗨,不都到学校了,我还能往哪儿跑。”怕他不相信,又豪气地拍拍胸脯,“放心学长,我说买礼物给你,一定会买。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他点点头,冲我温柔一笑,“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你不要礼物啦?”我又摸不到头了,这人真难理解。 “刚刚你不是说送个男式钱包给我?”他刻意加重“男式”两个字,粉碎我对他特殊偏好的猜疑。 “对对对。”我连连应声,唯恐他又改变主意。 刚进校门没走两步,突然想起我的车,忙礼貌地说,“学长,不用麻烦你送我了,我得先回小礼堂取车。” “小礼堂?”他眉头一蹙一舒,不急不缓地说道,“哦,今晚有管理学院的迎新晚会。你男朋友是管院的?” 他突如其来的问话,我猝及不妨,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就说,“男朋友?我有男朋友是管院的,我怎么不知道?”说完我才醒悟,又马上改口,傻笑说,“是啊是啊,他学国贸的,看我这记性。” 我这厢脑门冒凉汗嘿嘿哼哼着,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抽动嘴角。他那厢从容淡定,目不转睛地看我跟看马戏团里的猴子似的。 或许因为我笑得太过难看,他本毫无情绪的眼中层层泛起笑的涟漪,荡漾到唇边,无声无息地晕至整张脸庞。 不是我不想装清高,而是我不能不视而不见,不被吸引。就像一皮箱子百元大钞摆在你面前,还都是真钞,只要不瞎,你能视而不见吗? 百元大钞能让人浮想联翩,片刻计划好十年二十年。唐逸飞的笑颜也使我思绪万千,我长得就那么喜感,举止就那么逗趣,能让你这样的装酷份子也笑得倾国倾城? “好,我就不送你了,去取车吧。”他还在勾魂夺魄地笑着,连说话的语气都饱含轻松惬意,“小心点,再见。” “再,再,再见。”我没出息地又结巴了,一步三回头地挪动脚步。 他卓然立于银月清辉中,面庞笑容如夜里盛开的昙花,真实绽放出虚幻的美丽,淡化了时间,跨越了空间。 我不得不用我多年功力稳定住心神,不敢再回头,只顾加快脚步。果然,唐逸飞扮酷比较有利于社会安定,民族团结。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9节:办公室里的JQ 我在门外演恐怖片,你们在门内演动作戏,被人打断还能处惊不变演正剧,小生佩服,佩服! T大校园有多大,大到如雷贯耳的名字,遍寻也找不到他。 T大校园有多小,小到从短信通知迎新联欢的陌生手机号开始追查,辗转数人,历时一天,我终于问到他的手机号码。 现在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神奇排列,一接通就能找到我钱包的十一位数字,按绿色键的手都有点颤抖。 为了我那没几两银子的钱包,起码惊动了半数学生会的人。不用看他们的脸,光听他们在电话里的口气,就知道他们准以为我对是唐逸飞有非分之想又敢付诸行动的鹰派人士。 我又不笨,明白这种事儿没法解释,越解释越像暗示,管不住他们想东想西,索性直切主题,要不怎么能只花一天呢。 接通的电话响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在上课不方便听时,通了。 “喂——”拉长的尾音带着些喑哑,似乎我不小心打扰到某人的美梦。 我下意识地看表,十一点,我都上三节课了! “学长你好,我是陶心馨。请问你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拿一下不小心落你那儿的钱包?”反正人已经被我吵醒了,我干脆不啰嗦,直接问。 电话那头滞了几秒,他没头没脑来一句,“几点了?” “十一点。” “陶心馨?”这声音听起来多少有点清醒了。 “对,是我。”感情刚才的话他基本没听见,我不得不重复道,“学长,请问你什么……” 话音被截,他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你下课以后到学生会办公室来。” 互致再见,他挂机,我在忙音中愣神,奇了,他怎么知道我在上课? 每所大学都有谈情胜地,每所大学也一定有闹鬼胜地。不巧我们学校的两个胜地毗邻而立。西南角的情人林正对独栋红楼。 有茂密的常绿松树林做掩护,男男女女卿卿我我,牵牵小手,勾勾小腰。男生再指着红砖黑顶,小窗户的红楼神叨叨地讲个亦真亦假的鬼故事,惊恐万分的女生娇柔地往怀里一钻,还能再顺便捞个小吻什么的,皆大欢喜。 你说红楼一好好为爱存在的闹鬼胜地,学生会干嘛非得插一脚,把办公室设在这里五层。古旧的灯,斑驳的墙,处处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 还有我们事儿妈班长,一新生秋季运动会的动员会硬从奥运冠军讲到四大名著。时间和他的想象力一起腾飞,等我饿着肚子来到红楼,整一点。 这会儿正是饭后午休的时段,一路上楼我连个人影都没遇见。我们院院长的全名我不知道,红楼闹鬼的种种传闻我可如数家珍。站在学生会办公室门口,面对空荡荡阴风阵阵的走廊,只觉得毛骨悚然,两腿发软。生怕一会儿飘出个没脚的长发女同学管我借笔,一会儿又怕听到厕所传来似有似无的抽泣声。 心里一哆嗦,连敲门的手也变得有气无力,轻轻叩两下,没有人应声。不耽误再匆匆扭动门把手,锁了。我如释重负地迅速转身,满脑子只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忽然听到门后有动静。 作为正常人,我自然而然地手捂小心脏,躬身贴门,竖起耳朵偷听,同时闭眼以提高自带窃听设备的敏锐度。 好像是脚步声…… 好像脚步声越来越近…… 好像有开门的声音…… 好像还来得及,在门将开未开的一霎那,我反应敏捷地顺势蹲下假装系鞋带。翻来覆去地把鞋带捯饬半天,才抬头看人,故作意外地眨巴两下眼,站起来惊喜地高八度说话,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学长怎么猜到我正要敲门呢?” 唐逸飞的手还扶在门把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用迫人的身高威慑我。我心虚地眼珠子乱转,略过他望向屋内。 不大的办公室里,我一眼就看见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桌上的刘斯珂,牛仔裤包裹的修长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悠悠轻晃。她纤纤十指翻动,系着白色衬衫领子边的蝴蝶结,向我投来个如秋日暖阳般温暖和煦的微笑, “你来啦。” 含糊应了一声,我耳根子开始发热。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幽静的红楼,反锁的门,靠墙的沙发还有大大的办公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帅哥美女干柴烈火…… 我在门外演恐怖片,你们在门内演动作戏,被人打断还能处惊不变演正剧,小生佩服,佩服! “陶心馨,你在想什么?” “呃”我懵懂望向唐逸飞毫无征兆俯身贴近的脸和眼中渐渐酝酿出的不悦,别过头,心一横,决定把自己变成一出喜剧。再转回来已是副英雄儿女奋勇向前的造型,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说: “党让我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料是想不到我的神来一句,唐逸飞的脸即刻扭曲,眸中阴云仍在,又不好发作。我依然目光坚定,不管你认为我在想什么,都是政治问题,不容儿戏。 “哈哈哈”屋里的刘斯珂率先失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我和唐逸飞的目光同时锁定她,默然无言。唐逸飞又回头看看我,扬了扬下巴, “进来吧。” 直到我在沙发上坐好,唐逸飞绕到办公桌后面对着台笔记本敲键盘,刘斯珂仍笑意不减,只是面朝唐逸飞,玉指向我,用完全忽视当事人的姿态,俏皮地说: “她很有趣呢!” 唐逸飞挑眉,不理会,连头都没抬。刘斯珂跳下桌子,悻然撇嘴,经过我身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冲我挤挤眼,低声抱怨了句,他最没意思了,潇洒走人。 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唐逸飞劈劈啪啪敲键盘的声音,忙碌地好像根本没工夫搭理人。我局促不安地坐着,我知道我路人,我没存在感,但我的时间也是时间啊。 “吃饭了吗?”唐逸飞盯着计算机屏幕,漫不经心问道。 “没有。” “过来。”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样东西,放在桌上。我走近一看,我的饭卡,刚欣喜地伸手去拿,他又说,“我要份炒面。” “啊?”我不是没听到,是不能相信。你是在吩咐我跑腿吗? “你说过你没特长,对吗?”我还没问为什么,他先莫名其妙的来一句。 我点头。 “你会打饭吗?” 我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再点头。 他终于从计算机前抬起头,双手交握抵住下巴,用很稀松平常的口气说,“鉴于你没有特长,所以把你分到秘书处当干事。帮我打饭,算是你职责范围之内的工作。” “谁说我没特长,我会……”我一顿,把到嘴边的“功夫”二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刚才开班会,班长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会功夫就擅自替我报了会死人的三千米,还使劲儿说我没问题。真以为我轻功了得,能日行千里啊!如果再让唐逸飞知道,是不是他也会认为我孔武有力就派些粗活重活给我干,我不成了自找苦吃。还好,还好,关键时刻动了下脑,没口不择言。 “你会什么?”他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 “我会好好干的。”转个弯,我积极表态。 他点着头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计算机上,用行动示意我可以工作了。揣好饭卡,我走到门口,一个没忍住,脱口问道: “一份够吗?” 他计算机肯定黑屏了,不然不会映得他脸这么黑,我得逞地心里暗笑,夺门而出。 填饱自己肚子,拎着打包的炒面,我晃回到办公室,唐逸飞正手持毛笔,在平铺的大红纸上挥洒泼墨。专注认真的样子,煞是迷人。 我静悄悄地走过去凑上头看,好像在写新生运动会的标语,字还挺不错,以我小学的书法水平来说,横平竖直,撇也好捺也好。 “学生会主席还要亲自写这些东西?”那我跑腿打饭,就平衡多了。 他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笔,才淡淡地说,“我的毛笔字比较好看。” “嗯,真不错。”我不吝称赞,闻到久违的墨香,忆起小时候痛苦的书法课和我的幕后帮手唐飞,张口说道,“我有一小学同学的毛笔字也很好看。” “同学?”他停笔,皱眉疑惑地问。 “对,同学,也可以算是哥们儿。” “哥们儿?”他眉毛拧得更紧了,声音有些生硬。 该不会我说错什么了吧?哦,怎么能把小学生和大学生的书法水平相提并论呢。补救来不及了,赶紧转换话题。 摆出饭卡,我挺起一身傲骨,正气道: “这张饭卡虽然很眼熟,里面的金额也很亲切,但不是我的。我的饭卡里只有两百,这里面有四百。” “是你的,我充了两百。”他收拾起桌上的笔墨,平平地说。 我第一反应是他脑袋有问题,第二反应是有猫腻,第三反应迅速否决了第一反应,万般不愿地猜测道: “该不会是为了方便以后我给你打饭吧?” 他难得的用肯定的眼神打击我,又拿出钱包哄我开心,典型的胡萝卜大棒政策。最悲惨的是,胡萝卜本来就是我的。 “回去吧,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他状似体贴地说。 没好气地点头,我会回去,不过不去上课,而是呼朋引伴挥霍你的两百块。 我刚一使坏,他又幽幽飘来一句,“一个月内把钱刷光,你自己想办法补上。” 整了半天,原来我是部灾难片!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学长怎么猜到我正要敲门呢?” 唐逸飞的手还扶在门把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沉默不语,只用迫人的身高威慑我。我心虚地眼珠子乱转,略过他望向屋内。 不大的办公室里,我一眼就看见翘着二郎腿随意坐在桌上的刘斯珂,牛仔裤包裹的修长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悠悠轻晃。她纤纤十指翻动,系着白色衬衫领子边的蝴蝶结,向我投来个如秋日暖阳般温暖和煦的微笑, “你来啦。” 含糊应了一声,我耳根子开始发热。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幽静的红楼,反锁的门,靠墙的沙发还有大大的办公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帅哥美女干柴烈火…… 我在门外演恐怖片,你们在门内演动作戏,被人打断还能处惊不变演正剧,小生佩服,佩服! “陶心馨,你在想什么?” “呃”我懵懂望向唐逸飞毫无征兆俯身贴近的脸和眼中渐渐酝酿出的不悦,别过头,心一横,决定把自己变成一出喜剧。再转回来已是副英雄儿女奋勇向前的造型,昂首挺胸,中气十足地说: “党让我想什么,我就想什么。” 料是想不到我的神来一句,唐逸飞的脸即刻扭曲,眸中阴云仍在,又不好发作。我依然目光坚定,不管你认为我在想什么,都是政治问题,不容儿戏。 “哈哈哈”屋里的刘斯珂率先失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我和唐逸飞的目光同时锁定她,默然无言。唐逸飞又回头看看我,扬了扬下巴, “进来吧。” 直到我在沙发上坐好,唐逸飞绕到办公桌后面对着台笔记本敲键盘,刘斯珂仍笑意不减,只是面朝唐逸飞,玉指向我,用完全忽视当事人的姿态,俏皮地说: “她很有趣呢!” 唐逸飞挑眉,不理会,连头都没抬。刘斯珂跳下桌子,悻然撇嘴,经过我身边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冲我挤挤眼,低声抱怨了句,他最没意思了,潇洒走人。 两个人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唐逸飞劈劈啪啪敲键盘的声音,忙碌地好像根本没工夫搭理人。我局促不安地坐着,我知道我路人,我没存在感,但我的时间也是时间啊。 “吃饭了吗?”唐逸飞盯着计算机屏幕,漫不经心问道。 “没有。” “过来。”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样东西,放在桌上。我走近一看,我的饭卡,刚欣喜地伸手去拿,他又说,“我要份炒面。” “啊?”我不是没听到,是不能相信。你是在吩咐我跑腿吗? “你说过你没特长,对吗?”我还没问为什么,他先莫名其妙的来一句。 我点头。 “你会打饭吗?” 我带着似曾相识的感觉再点头。 他终于从计算机前抬起头,双手交握抵住下巴,用很稀松平常的口气说,“鉴于你没有特长,所以把你分到秘书处当干事。帮我打饭,算是你职责范围之内的工作。” “谁说我没特长,我会……”我一顿,把到嘴边的“功夫”二字硬生生吞了下去。 刚才开班会,班长不知从哪儿听说我会功夫就擅自替我报了会死人的三千米,还使劲儿说我没问题。真以为我轻功了得,能日行千里啊!如果再让唐逸飞知道,是不是他也会认为我孔武有力就派些粗活重活给我干,我不成了自找苦吃。还好,还好,关键时刻动了下脑,没口不择言。 “你会什么?”他好整以暇地等我下文。 “我会好好干的。”转个弯,我积极表态。 他点着头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计算机上,用行动示意我可以工作了。揣好饭卡,我走到门口,一个没忍住,脱口问道: “一份够吗?” 他计算机肯定黑屏了,不然不会映得他脸这么黑,我得逞地心里暗笑,夺门而出。 填饱自己肚子,拎着打包的炒面,我晃回到办公室,唐逸飞正手持毛笔,在平铺的大红纸上挥洒泼墨。专注认真的样子,煞是迷人。 我静悄悄地走过去凑上头看,好像在写新生运动会的标语,字还挺不错,以我小学的书法水平来说,横平竖直,撇也好捺也好。 “学生会主席还要亲自写这些东西?”那我跑腿打饭,就平衡多了。 他一气呵成写完最后一笔,才淡淡地说,“我的毛笔字比较好看。” “嗯,真不错。”我不吝称赞,闻到久违的墨香,忆起小时候痛苦的书法课和我的幕后帮手唐飞,张口说道,“我有一小学同学的毛笔字也很好看。” “同学?”他停笔,皱眉疑惑地问。 “对,同学,也可以算是哥们儿。” “哥们儿?”他眉毛拧得更紧了,声音有些生硬。 该不会我说错什么了吧?哦,怎么能把小学生和大学生的书法水平相提并论呢。补救来不及了,赶紧转换话题。 摆出饭卡,我挺起一身傲骨,正气道: “这张饭卡虽然很眼熟,里面的金额也很亲切,但不是我的。我的饭卡里只有两百,这里面有四百。” “是你的,我充了两百。”他收拾起桌上的笔墨,平平地说。 我第一反应是他脑袋有问题,第二反应是有猫腻,第三反应迅速否决了第一反应,万般不愿地猜测道: “该不会是为了方便以后我给你打饭吧?” 他难得的用肯定的眼神打击我,又拿出钱包哄我开心,典型的胡萝卜大棒政策。最悲惨的是,胡萝卜本来就是我的。 “回去吧,你下午不是还有课?”他状似体贴地说。 没好气地点头,我会回去,不过不去上课,而是呼朋引伴挥霍你的两百块。 我刚一使坏,他又幽幽飘来一句,“一个月内把钱刷光,你自己想办法补上。” 整了半天,原来我是部灾难片!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0节:帅哥都不安好心 唐逸飞竟冲我顽皮地眨眼,还该死的好看,戏谑地说,“我知道你很高兴,很激动,放在心里就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再次拍案而起,仰天长啸,确定红楼不会闹鬼,会闹出人命。 开完会,唐逸飞拍拍屁股带领众干部下馆子搞腐败。嫌我官职小不带我去就算了,竟然要求我留下来整理会议记录,说我的狂草他看不懂,要全部誉写成正楷。 我也不想狂,可能行吗?!唐主席你对会议记录的最高指示是详细。要详细到跟警察审案做笔录似的,每个人每句话精确到每分每秒。刚才那个语速快,又带地方口音的同学发言,我还得半猜半编,比做英语听力还费劲,哪有功夫把字写工整啊! 想想这段日子只要开会我必须参加,甭管什么性质的会议,一般不发言,也轮不上我,只要可以发言,肯定跟没发一样。如此不重要,到头来还就属我最忙,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现在你们倒好,吃香喝辣,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饿肚子整理会议记录。感情小干事饿肚子是小事,给唐主席老人家打饭才是大事。 他一条短信,我要快马加鞭送上午饭晚餐。我不能先吃,要打好包回办公室和他一起吃,他说我长得比较下饭。好吧,我自动解读为我长得比较好看。 遇到他间歇性想吃早餐的时候,我就必须在离我宿舍最远,离他宿舍最近的五食堂门口等他。六点半食堂开饭,六点四十他要喝上热粥,因为第一锅粥大师傅没掺过水。我很无语,对食堂大锅饭有质量要求,简直跟自己过不去。 他的间歇性早餐症唯一好处是大大增进了我和舍友之间的感情。每每他发作的时候我都有早课,吃过饭我还能慢慢溜达进教室给三位爱学习的舍友占个前排的好位置,顺便补一觉。 想到补觉,我又困了,这个点明明就该睡午觉嘛!拨开杂物,双手一伸,我整个身子趴在桌面上,眼皮重得直打架。 “陶心馨,哟,在睡觉啊!” 我抬起眼皮,一脸哀怨对向门口的蒋迪,你妈妈没教过你要先敲门吗?又用得着那么大声提醒我,我的行为叫睡觉吗? 再看到他身后一起走进来的唐逸飞,又一个激灵端正坐直,勾回被我推到旁边的本子和笔,瞬间进入工作状态。 “行了,别写了,先吃饭。”蒋迪敲敲桌子,把一个快餐盒推到我面前,“特意给你点的小炒,看看合不合口味。” “什么都好,我不挑食。”吞着口水迫不及待地翻开盖子,里面竟是我最爱的土豆丝。抬起头,看着蒋迪,我乐开了花。 还是直属领导关心我,就像不能越级上报,我也不能指望唐逸飞会越级关心我。他沙发一靠,杂志一翻,领导派头十足,我祝你早日长出领导一样的大肚腩。 “陶心馨,下午有事吗?”正吃得开心,唐逸飞冷不丁开口,我差点没噎到。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一本正经地等我回答。 嚼着满嘴土豆丝,我脑子飞转。肯定又想派活给我才象征性地问一问,没事我也要找点事。说要上课吧?不行,唐逸飞似乎对我的课程安排挺熟,知道我撒谎。说有考试要上自习,对,这样他也不好再使唤我了。 想着我马上付诸行动,咽下饭菜,一抹嘴,“过几天有考试,我去上自习。” “嗯,”他满意地点头,勾唇浅笑,我不禁毛骨悚然,心里大喊不妙。果然,他顿了顿,接着说,“正巧我后天也有考试,帮我占个座,我忙完就过去。”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他的笑在我呆若木鸡的表情中越发明媚,刺目地让我以为是正中下怀后得意的笑。 “哎呀,我也好久没上过自习了。”一旁的蒋迪靠在桌边,双眼望向天花板喃喃道,然后转过头兴奋地对我说,“要不你也给我占个座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怎么又要多占一个座啦! 唐逸飞好像也不太乐意,收敛笑容看向蒋迪,浓眉微蹙。蒋迪耸耸肩手一摊,摆出副“我很无辜”的表情。 最应该不乐意的我,反倒不敢多话,一口一口食不知味地吃掉土豆丝,认命地收拾好东西迈着沉重的步伐,带着满身的怨气走出办公室。 蹬上自行车,凉风拂面,刺激脑部神经元,我顿时清醒了。凭什么他考试,我得负责占座,不能再任人宰割下去了,我要聪明起来。下定决心,车把一转,直奔宿舍。 舒舒服服地躺在小床上,我掏出手机给唐逸飞发短信,“2号楼412”。约莫半个小时,再发一条,“这个教室有课,其它教室没占到座。” 丢开手机,我抖脚哼小曲儿,心里偷乐,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谎撒得有理有据,合情合理。再想到看见短信唐逸飞乌云密布的脸,我更是得意地拍起床板,爽哉,爽哉! “陶心馨,你没事吧?”三位舍友开门进来,诧异地盯着我,异口同声。 我打挺坐起来,摆摆手,“没事,没事。”见她们每人手里捧了好几本书,好奇地问:“买的什么?” “班长通知四级考试报名,我们买资料回来复习。” “好贵啊,又花了两百。” “种类好多,我都挑花眼了,你们说我买这些够吗?不知道能不能一次通过。” “要不然我们再去报个四级班,比较有把握。” “好啊,好啊,下午就去吧。” …… 呃,怎么聊上就不管我了!她们热烈兴奋地讨论着报班的事儿,久久才冒出一句, “心馨,我们也替你报了名。” 嗖地一声我从床上蹦跶下来,夺过她们手上的四级资料,一本一本翻底找价格。什么嘛,几张模拟试题也二十几块。 学生的钱好赚,我颤抖地伸手摸床上的手机,打算管我妈要钱。还没摸到,手机先响了,拿起来一看,唐逸飞的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图书馆。 好诡异的三个字,什么意思?发错了吧。再一看我发给他的上一条短信,我怒了,牙咬得咯咯作响,拳头紧了又紧,他这是让我到图书馆给他占座啊! 怒火蔓延,舍友们终于发现我的存在,一个抚肩,一个拉手,一个安慰道:“心馨,别生气,不想考就找班长把名退了。” “不退!”我狂吼,抄起书包,箭步跨出门,在宿舍走廊留下咆哮回音,“谁怕谁啊,我这就去上自习!” 作为名校的学生就应该有身为名校学生的自觉。要视图书馆为家,霸占好位置长期扎根,不能让我这种向来缺少自觉的学生轻易占到个靠窗的单桌。 趴在桌上,我长叹口气,眼睛从面前的英语课本飘向窗外的树,无聊地数起梧桐落叶。看着看着,片片黄叶就变成了长翅膀的英语单词,我伸手去抓,它们却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惨了,刚才的单词白记了,全飞走了!我坐直身子,摇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视线里出现个重影,挺眼熟。 “你醒了。”重影会说话,还有点嘲弄地意味。 我大手按在书上,定睛一看,唐逸飞不知何时坐到我对面,一边翻着本厚度堪比牛津词典的大部头,一边拿笔在本子上写写算算,眼镜被随意地放在桌上。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无精打采地架起课本,我躲在书后小声嘟囔:“哪有睁着眼睛睡觉的。” 我的心随单词飞了,根本看不进去,耳边还不时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循声望去,两位女生站在书架旁,以两本大书做掩护,不停地往我对面的瞅,又咬耳朵又掩面笑。 我从书里探出头,瞄向唐逸飞。切,不就人长得帅一点,认真学习的样子迷人一点嘛。 橘色日光透过窗,令他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暖洋洋的。额前碎发下的眼睛专注在书中,扑扇的睫毛好长好长。偶尔他停下笔,像在思索难题,会习惯性地蹙眉,左手食指轻点书页。贝色指甲修得很整齐,像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从容自若。仿佛从来不会慌张不会失措。 “学长。”我屏息压低嗓子唤他一声。 趁他抬头等我下文的时候,我轻轻挪到他身边坐下,用虔诚的目光看他,“学长,你过四级了吧?” “你报四级考试了?”他放下笔合起书,轻声说话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像宁静夜晚电波里传来的男声,磁性醇厚。 “嗯,现在开始考,到毕业争取考过。那么多次机会,总有一次能过。”他一温柔,我特诚恳地回答。 “你就抱着这样的心态考四级?”他显然没听出我的诚恳,带种长辈的口吻责问我。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我这样的心态才健康。” 他不再作声,默默地重新拿起笔,准备继续学习。我还没进入主题呢,直接伸手把他的右手按在桌上,努嘴指向书架边的两个女生,悄声说: “学长别生气,公共场合一定要保持你高大英俊的形象。” 他瞟都没瞟那两女生,只看了看我按住他的手,眼睛里却有了笑意,轻声细语地问:“陶心馨,你到底想说什么?” 趁热打铁,趁他心情好转,我马上道,“如果你四级复习数据还留着,能不能给我?” 他抿唇想了想,眸子里渐渐闪现出光彩,爽快道:“好,明天晚上到我宿舍来拿。” 我忙不迭道完谢,这才想起来蒋迪没来,随口问了句。唐逸飞深看我一眼,恢复常态, “坐回去,学习!” 好好好,只要我目的达到了,你老人家说什么都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唐逸飞这么爽快答应我,肯定靠不住,有蹊跷。 降温天,北风呼啸。我一如花似玉,炙手可热的大一女生,站在男女比例五比一的T大男生宿舍楼下,哆嗦了十分钟,忍受了多少猜疑,好奇,也许还有惊艳的回眸,等来的,等来的…… “学长,要不要做得这么绝啊?”我手捧厚厚的书和试卷,吸着鼻子,满目哀怨与惆怅地看向我面前的唐逸飞。 人依旧很俊朗,微微发红的鼻尖还透着点俏皮,寒风下的笑脸蕴着暖意,语气前所未有地轻柔, “陶心馨,我也是为了你好。” 我再也绷不住了,脸彻底垮下来,哀求道:“学长,我求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好吗?” “陶心馨,不要算了。”他嘴一抿,作势要抢走我手里的资料。 “不要。”我侧身收紧双手,头埋进书里,只微微扬起眼睛,试图用一种撒娇小猫咪的姿态迷惑他,娇滴滴地哼唧:“学长,你就把答案给我吧。” 无辜可爱的面具下,我心底直问候他家里人。亏我刚才还夸他爱惜复习数据,连笔迹都没有,跟新的似的。再细看,厚度不对,一检查,每本书后面的答案全让他整整齐齐撕下来了。他还冠冕堂皇地说,怕我太依赖答案,起不到学习的效果。我从小到大,就靠书后答案活了,不也考上大学了嘛!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唐逸飞黑眸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动摇,而后恢复如气温一样低的冷静,“等你做完了,再找我拿。” “那多麻烦呐!”我扁着嘴抱怨,“我要是一头扎进四级复习里,不得天天找你要答案。” “我不怕麻——”他干脆道,见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对视他,又顿住深吸口气,慢慢开口,“其实很简单。” “什么意思?”我以为有转机,双眼放光。 他又漾开魅力十足的笑,缓缓道来:“你帮我占座,跟我一起上自习,想要答案随时给你。” 我站在凛冽风中,久久不能言语,突然想放声高歌一曲老歌——《狼》。心潮澎湃,感情饱满,“我”字还没唱出来,一只微凉的大手捂上了我的嘴。 唐逸飞竟冲我顽皮地眨眼,还该死的好看,戏谑地说,“我知道你很高兴,很激动,放在心里就好。”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楼里,徒留我孤单,在路灯下成双。 回宿舍撂下东西,我奔至学校操场跑圈。我需要发泄愤怒吗?不全是。 白天要忙上课,忙到学生会里当小干事,心里还时时惦记着班长给我报的三千米。就算不指望拿第一,也不想输得太难看,只有抽晚上的时间练习。 今晚我状态史无前例地好,浑身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使不完的力气,不觉得累,跑起来如脱缰野马停不下来。 不过我想我的面部五官一定和我狂放扭曲的心一样狰狞。数次超过身边慢跑的人之后,他们看我的表情有同情,有怜悯,有惋惜。怎么,把我当成失恋导致失心疯的可怜人啊! 经过对老教师,他们拍着我的肩膀,无比慈祥地安慰道:“孩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秉着尊老的传统,我含冤点头。 经过两女生,她们哼哧哼哧追上我,边喘气边介绍,说她们是学校心协的,问我需不需要做心理辅导。辅导个腿儿,你们才不正常呢! 最可气地经过几个男生,在我身后K歌似的高唱励志歌曲,这一圈捏着嗓子唱,“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下一圈扯着脖子唱,“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最后干脆合唱,“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 彻底激发出我内心的好战因子,拳头直发痒。冲他们龇牙咧嘴地比划两下,人就夹着尾巴窜出操场。同时清退数字蠢蠢欲动,试图再开导我的好心人士! 整个世界安静了,我的手机又不识时务地响起来,掏出来一看,熟人! “豆芽苏,有事放屁,没事挂机!” 电话那头半天没声,我能想到他一定捂着耳朵拿远手机,再看清屏幕上确实显示的是我的名字,没有拨错,才开口,“陶心馨,你吃枪药啦,这么大火气!失恋啊!” 请容许我再次强调,男女比例五比一的T大,我有大把恋爱的机会,没工夫失恋。不对,我是失恋了,是被唐逸飞那混蛋折磨地失去恋爱的时间。 我忍不住又对手机咆哮,“说正事!” “你在哪儿?我请你喝珍珠奶茶,真有事儿请你帮忙。”苏涣淇放柔声音,语速极快地说。 “十分钟后学校西饼店见!”我口气强硬地说完挂机。 坐在温暖的西饼店沙发里,我吸着香气四溢的珍珠奶茶,被风吹僵的脸仍扭曲变形着,半天无法复原。苏涣淇几次欲开口,终因我难看的表情又憋回去,静静等待我多云转晴。 “说吧,什么事?”我搓热手揉脸,以加速面部血液流动缓解臭脸,没好气地问。 他讨好地又给我递上块蛋糕,“帮我进学生会吧。” “你当我谁啊,想安排谁进学生会,就能安排!”我把蛋糕又推回去,不是怕吃人嘴短受贿,是怕长胖。 “最近一找你,你就在开会,肯定跟学生会的领导混得不错。”他不相信地边斜眼打量我,边不客气地举叉子开吃没送成的蛋糕。 我试着用脸扯出个自我挖苦的笑,“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不是混得不错,是被用得不错。” “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跟他们很熟就对了。”他一按桌子,下了个定义,开打感情牌,“小时候你对我不都是有求必应嘛,还帮我写情书。” “打住,你不说这事儿还好,什么狗屁情书,我把发小……”我烦躁地摆手,“算了,算了,不提这个。你为什么突然想进学生会?” “这个……”他踌躇犹豫,手捧玻璃杯,猛吸奶茶。 一个快两米的男生跟我玩扭捏,恶不恶心,我一拳头招呼到他手臂上。他下意识地喊了句,“女侠饶命。” 旁边几桌的人马上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向我投来“你是野蛮女友”的判定。我不得不压低音量吼道: “说!” 他夸张地哆嗦一下,直言道:“我看上个女生,是你们学生会的文艺部长。” “刘斯珂?”我本来想做惊讶的样子,无奈面部神经仍处于半制动状态,我扭成了半张着嘴的怨妇脸。 周围的人立刻配合地向我投来同情的目光,向他投去“你是负心汉”的飞刀。苏涣淇仍目无旁人,双眼腾出火星,亮得扎眼,我知道那是爱情的小火苗。 “怎么样?很漂亮吧?” 我附和着点头,这小子仰仗身高优势挑战极限,勇气可嘉。但作为好友,我理应好心提醒他,“她是你学姐,比你大,而且好像有男朋友。” “年龄不是问题,再说也没大多少。我打听过了,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就算真的有,男未婚女未嫁,大家公平竞争嘛。”他说得头头是道,听得出来他挺上心。 我嚼着吸管,心神又飘到红楼的学生会办公室,莫非那天我误会她和唐逸飞了?不要,真是误会多没意思啊,生活多没乐趣啊! 苏涣淇的大手在我眼前晃了又晃,打断我的心绪,焦急地问:“喂,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可以,不保证成功。”反正帅哥美女三角恋也蛮有看头的。我挑高眉,抚下巴冲他半眯眼,“事成之后,你怎么报答我啊?” 他扬手举起玻璃杯,豪气地说,“事成之后,条件随你开。” “好,一言为定。”碰杯立誓,我只有一句话:帅哥都不安好心!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1节:即将发威的Hello Kitty “既然前女友开口,我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他毫无征兆地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灿烂地我心里一暗,他又挑了挑眉,“你说是吧?” 苏涣淇三天两头的短信电话夺命催,扰地我头都快炸了。万般无奈之下,逮到个和唐逸飞单独相处的机会我伺时机准备下手。 我呢,依旧被悲惨地留在办公室整理会议记录。他呢,坐在沙发上摆弄计算机当科学怪人。等等,让我看清楚,靠,打游戏! “学长——,学长——”不知怎的我死活提不上气儿,跟个催命鬼似的贴在桌子上,只会用气声招魂,尾音拖得我都想抖三抖。 这位小青年完全沉溺于游戏之中,半晌才头也不抬,惜字如金地给我句,“说。” 见他爱理不理的态度,我又蔫了。进不成学生会,苏涣淇他大可以找别的法子接近刘斯珂,我干嘛跟这儿犯难。不过,已经答应他又把丑话说在前头了,也总要有个交代吧,反正我也没指望唐逸飞能顺顺当当同意。既然如此,我只管放心的动动嘴皮子交差就好了。 事情一简单化,我也没啥好犹豫的,提口气把打过N遍的草稿一股脑倒出来, “我有个同学一心想加入学生会为全校同学服务,但是开学的时候他太忙错过了招新。现在他仍抱着一颗热忱为人民服务的心,不知道学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再给他次机会?”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连上扬的尾音都忘记收回来,高考也没这么紧张过。唐逸飞稳如泰山地保持玩游戏的坐姿,无动于衷。当我开始怀疑他耳背根本没听见时,他又不咸不淡地蹦出个字, “谁?” 我以为他真的在考虑,三两步坐到他身旁,挖空心思地捧苏涣淇上天,以诺贝尔和平奖的标准美化他,基本吹成了男版特蕾莎修女。 唐逸飞的脸色在我的不断吹捧中越来越难看,眉头越皱越紧。我可以理解,一个女生在一个男生的面前夸奖另一个真实存在的男生,心情自然不会太好。就好比你眼红别的女人手指上的十克拉大钻戒,恨不得她下一秒就被送钻戒的男人抛弃。可是实在不好意思,帮人帮到底,我得尽尽人事。 我面前的男生终于稳不住了,啪地合上计算机,按计算机的手握成了砂锅大的拳头,骨节发白,毫不掩饰他的满腔不悦,但仍很有风度地控制语气,慢慢说: “苏涣淇?你男朋友?” 我盯着他快爆出青筋的拳头吞了好几口吐沫,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唯唯诺诺地说: “分手了,现在是普通朋友。”不能成为三角恋的绊脚石,我要转型为看客。 他往沙发背上随意一靠,翘起二郎腿,放松的手指轻点膝盖,略带嘲弄地说:“你倒是不计前嫌,陶心馨。” 我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抽筋剥骨的感觉,只好头皮一硬哈哈讪笑两声,装傻充愣,“我就是为人大度,没办法,没办法。” “既然前女友开口,我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他毫无征兆地笑了,而且笑得很灿烂,灿烂地我心里一暗,他又挑了挑眉,“你说是吧?” 我一下懵了,苦着脸高难度地摇头说是。他好整以暇地盯着我不放,我惴惴不安地不知如何收场。突然他话锋一转,严肃刻板起来, “把你这两天做的四级题给我看看。” 跳跃性太强,我又跟不上脑子转不过来,只会乖乖顺从照做。他接过试卷,平静而又认真地一一检查,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咬着笔头,看得一愣一愣的,摸不清方向。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一张破四级卷子,又没有美女,他看得专注到连蒋迪,刘斯珂和几个学生会的干部进来都没抬头,毫不在意。 我冲他们咧嘴笑了笑,挤眉弄眼地用唇语说,救我,救我。他们摊手的摊手,眯眼的眯眼,我还没闹清楚他们是真没看懂还是装没看懂,只听身边一声,“陶心馨。” 暗叹口气,我风情万种地想回眸一笑,对上唐逸飞深沉的眼,阴暗的脸,又自动变缩成乌龟样,垂目怂头。 他偏头向来人简单地点头打招呼,然后把试卷往茶几上一撂,身体前倾,双手交迭放置膝上,严厉地说: “你怎么回事?四十道阅读理解错一半。” 嘢,你像平常一样把答案给我就好了,干嘛非拿过去看,你管我错一半还是错全部! 心里再不爽,我还是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十指绞扭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那个,那个,我觉得挺难的,好多单词都不认识,基本连猜带蒙才做完。” “为什么不好好背单词?”他顺杆子往上爬,语气更甚地苛责。我是你闺女啊! 我倒想好好学习,有功夫吗?在学生会办公室呆的时间比在自己床上的时间多,打饭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多,连一天看到你的次数都比看到的单词多。 这些都不说了,当那么多熟人面前教训我,让我面子往哪儿搁!我皮再厚也会脸红,丢人气不过,声音不自觉地拔高, “我要什么都做对,单词都会背,还复习什么,直接去考试得了!” 他眉眼一斜,牙缝里挤字儿,“狡辩。” “我就狡辩怎么样!”我火气窜上来,什么也顾不上,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顶他,“我要是不给你当跑腿的小干事,我六级都能过!” “陶心馨,你找理由是不是?”他直起身子,高出我大半头,气场惊人。 输人不输阵,我站起来,怒目圆瞪,“我爱错多少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又觉得自己气势还不够强大,大脚一抬,跨到茶几上,居高临下鸟瞰他,“你学生会主席管天管地,还想管我陶心馨的学习,门儿都没有!” 刘斯珂忙上前拉我袖子,哄小孩似的哄我,“陶心馨,你先下来,别摔着了。” 我不知道哪根筋儿搭错了,在小小的茶几上走来走去,拍着胸脯说,“我是练家子,身手好着呢。” 唐逸飞一直冷冷地盯着我不放,一言不发。蒋迪走到他旁边大喇喇坐下,挂着兴致盎然的笑,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陶心馨,来两下给我们看看。” 气头上的我,还不至于神经错乱,真顺他的意。倒是刘斯珂白了他一眼,蒋迪马上收敛笑容,在我和唐逸飞之间瞄来瞄去。 你们要看好戏是你们的事,我不在乎,只管毫不畏惧地和唐逸飞对视,比眼睛大,你输定了! 我就这么不服气地一眨不眨看他,眼圈里晕出泪也不理,他忽而扬起魅惑笑颜,映得他眼里的寒意更慑人。你笑什么,我怪害怕的! “陶心馨,你再踩脏一点没关系,反正都是你来擦。” “你,你,”我脑袋砰地一声炸开了花,你到这个时候还不忘使唤人,我就那么好欺负。官逼民反,小宇宙不爆发你不知道它也会裂变,我伸手直指窗外情人林,震天大吼, “我,我要跟你决斗!”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2节:第一次亲密接触 我一羡慕,就心生嫉妒出言不逊,“看什么看,没见过情侣打架,增进感情啊!” 中学课本里,有副从猿到人的进化图。我从办公室出来到走出红楼,短短几分钟,经历了一次从人到猿的退化图,头越垂越低,背越来越驼,脚步越走越浮。 想不到我陶心馨的情人林处女秀竟然要献给和学生会主席的决斗!天地可鉴,我真的是一时口快! 红楼果然不祥,我刚刚一定圣斗士上身,才热血沸腾,想以拳头平天下。现在秋风一吹,新鲜空气一入口,我理智多了,也后悔了。 忍不住回头,偷瞄跟在我身后的唐逸飞,卓尔不凡,潇洒俊逸。那薄唇笑得,哪还是人呐,简直成神了!不像去决斗,倒像是要等人表白以及拒绝人,那小身板挺得,自信心满得。 我承认我不成熟,你也大可不必跟我一起玩幼稚,要不这事,我看就算了? 唐逸飞疾步追上与我并肩同行,露出没有旁人时才会有的俏皮笑容,像个淘气的大男孩,让人心动,看穿我心事般说道: “陶心馨,怎么,后悔了?不跟我决斗啦?” 挑衅,真真的挑衅,绝对的激将法,我最吃这套了。想想董存瑞黄继光,红军长征二万五,再想想他对待我的种种非人手段。我又心潮起伏,激情燃烧起来了,竖起食指在他眼前狠劲儿转,咬牙切齿地说: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他不说话,轻拍掉我快杵到他鼻尖的指头,只一味地笑,笑得眼角都弯了。我自我催眠说,他妄图以无敌笑容掩饰他恐惧的内心,以达到迷惑我的效果。想我是一代武教头唐老爷子的关门入室唯一弟子,岂能轻易被他左右。我冷哼一声,大步前行。 一路行至情人林深处,惊起同林鸟无数,吓退比翼鸟几双。大概我凶神恶煞,虎视眈眈的气势太过骇人,几个女生还靠在男友的怀里掩面而走,有个不要脸的男生竟敢给我露出大恩不言谢的表情。至于吗?我是来正经决斗的,不是来给你们增进彼此感情的。 松林内,日光斑驳投射,像舞台上的道道追光。我捡了处光束最大的地儿站定,以彰显我是光明的使者,代表正义的力量,邪永远不能胜正。 我高扬下巴,斜眼鄙视阴暗角落内的邪恶之人。同学,要不要这么玉树临风,天人下凡啊!只听过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没听过帅哥也会发光,难怪这年头帅哥和金子一样稀有珍贵。 我开始回想毕生所学之中杀伤力最强,最具震撼力的拳术。蛇拳猴拳伏虎拳,南拳洪拳少林拳,统统喝哈着把起势摆了遍。 再看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跟看耍猴似的盯着我笑,我立马收敛张牙舞爪的凶相,元神归一,负手而立,淡淡轻笑。从高举狼牙棒上擂台抢亲的王老虎化身深藏不露的小龙女。 哼,他一副斯文样,肯定没打过架。虽然我距上次出手已有数年之久,也算有点经验。身为前辈,要有大家风范,让他好了。为以示平等,我直呼其名道: “唐逸飞,你先上吧。我怕我先上,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刺完矛,我又开始竖盾牌,心里不停默念,别过来,别过来。电视里演的事先套过招,我精于个人秀,不擅长双人武。要真打起来,且不论输赢,光决斗这事儿说起来也挺丢人。我进京是来求学问道的,不是混洪兴十三妹的。 想不到,他还挺配合,只定了定,便看似无奈地摇头,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慢悠悠回身,去往来时路。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你知道我现在心情有多复杂吗?复杂地像老虎伍兹的感情生活。他顺我意不出手,我长舒口气,毕竟早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可他这么大摇大摆地走,我又觉得很丢份。战帖也下了,战场也到了,战前宣言也吆喝了,他一转身,我等于全白忙乎,当场阵亡了! 思想上一斗争,言谈和举止就分裂了。脚下步子追得急,赶紧给恋爱的同学们腾地儿。嘴巴上却不服气地喊成, “等等,你给我站住。” 我伸出去的手刚够到他肩膀,他立刻抡臂后挥,猝不及防之下,我下意识地闪身。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整个后背已经重重地贴上他的前胸。他低垂的头侧靠在我发边,嘴唇似有似无地轻抵我的耳廓,吐出潮热气息, “陶心馨,你来真的是不是?” 我双手紧紧攀住他横架在我脖子上的结实手臂,我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到底是谁来真的啊!包大人,我冤枉! “唐逸飞,放开我!”声音绝对哀怨,动作绝对迅速。因为我已经向他伸出安禄山之爪,以自认为生猛的出其不意偷袭他重要部位。 谁知他反应出奇地快,我爪子刚伸到背后就被他的右手牢牢反剪擒在腰上。我还没来得及为我的行为做辩解,只听他在耳边冷哼,手上稍稍用力,把我轻推开。于是我顺势前倾,打个趔趄,左脚一扭,嘴里“哎呦”一声,跌坐在地,做痛苦不堪状。 原来我多年习武只为今日一跤。演绎的假摔如此逼真,以致唐逸飞傻兮兮地愣在原地,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地上的我,半晌无语,或许在疑惑自己的化骨绵掌如何会变成如来神掌。 小阴谋得逞我忍笑捂着脚踝,埋怨道,“唐逸飞,你才来真的,使那么大劲儿推我。好男不跟女斗,你堂堂学生会主席还欺负一个小干事。” 见他无所动容,凝视我,不太相信的样子,我索性假意抽泣地抖动肩膀,眯起眼皮,满天哀号,“太惨了,脚崴了,我这还怎么跑三千米,为中文系争光,为T大文科生扬眉吐气……” 瞬间风起,松林沙沙作响,衬得我的声音跟鬼哭狼嚎恶灵出没似的。想我陶心馨一世英名,竟沦落到撒娇耍手段的地步,唐老爷子,我对不起你! “陶心馨,别装了,露馅儿了。” 他双手交迭环在胸前,闲闲地看着我,嘴角勾起的浅笑,充满邪气。见我睁眼看他,唐逸飞状似无奈地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向下转移视线。 不明所以,我依指示照做,低头一瞧,傻了眼。不知是得瑟过度还是悲愤难耐,我左脚踝随着肩膀的频率抖动得正欢,别提有多灵活,连抚在上面的手都浑然不觉。 出糗的时候就是考验脸皮厚度的时候,你贼笑着想看我洋相,我偏不能顺你意。我眼不见他,若无其事地高抬头,从容地收回双手置于身侧,想撑地潇洒起身。 “嘶!” 我以为被松针扎了,颤悠悠举起右手,瞪大双目,一颗生出锈点的图钉直插在我掌心之中,针尖完全没入肉里,滴血未流,也挺触目惊心。 “陶心馨,你干什么?”唐逸飞大声怒喝冲过来,拍掉我试图抠图钉的左手,又拉起我的右手握在他大大的手掌里,微蹙了眉,声音也变得轻缓动听,“疼不疼?” 本来没什么感觉,他关切一问,到真有点痛。他好不容易怜香惜玉一回,我多么希望我能双眼噙泪,咬唇故作坚强地摇头,当次娇羞小女人。可我这天生的行动派,动作永远比脑子来得快。 你问我现在是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反握他的手,顺势使劲一推,他一仰面倒地,我立马骑坐上他的腰间,凶相毕露。什么娇羞小女人,早抛往脑后,烟消云散。 他大概也被我的突然袭击弄晕了,被我强压也不反抗,直勾勾盯住我,眼神空洞。像只受惊过度的小猫,完全激起我欺软怕硬的人性本质。 深吸口气,咬牙拔出图钉弹到一边,抹掉即刻渗出的血珠子,我双手按在他手腕上,俯下身子,满腔热血沸腾,想极尽恶毒之言羞辱他。结果,鼻尖贴鼻尖,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啊!” 我用了三秒钟时间确定此柔情四溢的惊呼皆非出自我二人之口,才抬头循声望去。一女生正以我心目中典型柔弱女子的形象,小鸟依人地窝进男友怀里,十指挡在脸上,指缝全开,享受着男友轻抚肩头的体贴安慰。 我一羡慕,就心生嫉妒出言不逊,“看什么看,没见过情侣打架,增进感情啊!” “陶心馨,闹够没有?” 从遁走情侣相亲相爱的背影收回视线,我看到的是唐逸飞那张蕴出薄怒的脸,眸光闪耀,尽是不悦。 说老实话,他生气的样子挺吓人的。我直起身子灰溜溜坐在他旁边,低垂下头,赫然发现右手掌心布满了血。 我下意识举起衣袖想擦,手又被唐逸飞扯了过去,拿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的纸巾,避开伤口,一点一点为我擦拭血迹。 “你当自己什么,女超人吗?” 语气依然不悦,却温柔不少。呆呆看被他呵护在掌心里的我的手,和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及认真谨慎表情下更显英俊的面庞。我的心莫名抽动一下,脸颊发烫,不知所措地抽回手,佯装无事冲他傻乐,无所谓地说: “没事没事,回去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他默默点头,又抽出张纸巾递给我,“把伤口按住,免得再流血。”说完,迅速起身,大步走出松林。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初遇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好像我和他早已相识多年。他的模样,他的眉目酷似我脑海深处的某个人,重迭,分离,再重迭,再分离。可我努力回想,却始终拼凑不出那个人的真实样子。大概最近和唐逸飞接触太频繁,才会又有这样的错觉吧。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3节:所谓痴男怨女 这一幕太狗血了,他一定认为我是个被抛弃还死皮赖脸缠着前男友的痴情怨妇,把肥皂伦理剧都演到学生会办公室来了。 情人林一役,我元气大伤,还伤出了后遗症——惧唐症。但凡学生会通知有会,我均以各种借口推辞,倒也没谁追究。打饭,占座的差事他不找我,我也当不自知。 直到接到苏涣淇的投诉电话,我知道我的逍遥日子到头了。原来他真被吸收进了学生会,当上秘书处的小干事,理所应当接替下我的工作。据他自己说忙得正紧事全耽误了,扬言我再不出现,就辞职走人。他要不干,不又得我一个人受苦受累,好不容易逮到个帮手,绝不能让他跑了。 我重装上阵,风风火火冲进学生会办公室,满心以为会看到苏涣淇捶胸顿足,累得要死要活,我如天神般降临,救他于水火之中。 哪知这位仁兄和刘斯珂并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相谈甚欢。苏涣淇看似亲密地对刘斯珂耳语几句,便把刘大美人逗得花枝乱颤。 人呐,就是不能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到头来,不过是别人生命的过客,戏里的配角。 我站在门口,闪闪发亮了很久,才被偶然抬头的刘斯珂发现我这颗灯泡。她嫣然一笑,热情地打招呼, “心馨,你终于来了。” “心馨,你来得正好,我刚和斯珂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苏涣淇接茬,眉开眼笑,嘴角都快勾到耳朵了。 叫得这么亲热,我终于明白你说的“正经事”是什么了!强忍向他脑门呼巴掌的冲动,毕竟当爱慕之人的面,不能不仗义地毁他阳光帅气的形象。我只能用眼神鄙视他,狠狠鄙视他,鄙视到他缩脖子,自觉有愧。 我再次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低估了他过人的随性。苏涣淇对于我眼神愤慨的表态毫无自觉,只顾又开始和刘斯珂热络闲聊。 你缺乏悟性,我不能不识相,“学姐,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刘斯珂冲我招手,又拍拍身边的位置,说,“别啊,等下还有会,你留下来吧。” 女主角发话了,你再怎么给我递眼色,挤眉毛,我也有模有样,视而不见,电力十足,屁股一扎,往你们中间杵。 “这两天忙什么呢?不见你过来。”刘斯珂问。 我嘿嘿笑着,含糊其辞,“学习,学习。” “呦,你也会学习了!”苏涣淇大巴掌拍上我的肩头,不怀好意地调侃。 “是啊,哪像你,只会忙正经事!”我抄起他的手,跟玩握力器一样使劲捏。 他吃痛抽手,正言道,“你以为我跟你似的,做事不动脑子。” 我面皮一绷,“你什么意思?” 明明屋里没旁人,他还左右环顾一番,吊足我胃口,才神秘兮兮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 我顿时双眼放光,激动不已,“录音笔!” 他得意洋洋地晃动起录音笔,炫耀道:“要什么会议记录我都能实况转播!” “一直以为你长得太高,大脑供氧不足,没想到挺聪明呀!”我不得不佩服地频频点头。 捧着他握笔的手,深情而忘我地凝视录音笔,我深深觉得它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心馨,你表情太夸张了吧!”刘斯珂偏头好笑地看着我,挺认真地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苏涣淇了呢!” “不可能!”我和苏涣淇异口同声,相视而吐。 他迅速收手,边不可一世地打量我,边砸吧嘴摇头,不屑之情表露无遗。我不是公主相,也不至于是牲口相啊,你怎么还摆谱,拽得跟相驴相马的土财主似的。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这家伙欠收拾,想着我的巴掌就直冲他的头挥去,他条件反射抬胳膊一挡,“吧唧”,录音笔从他手里飞出,摔在茶几沿儿,又反弹起来划过条美好的弧线落到地上,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我和苏涣淇保持我劈你挡的姿势,眼睁睁瞅着着录音笔摔落的轨迹,同时倒吸两口凉气,愣是没回过神儿。 半天,他才颤巍巍地捡起录音笔,又哆嗦着推动开关,我心里咯噔一下,没反应。再推,又咯噔一下,还是没反应。反复数次,他终于放弃尝试,脸都绿了,哭丧着道: “坏了!” 他脸色难看,我估计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夺过录音笔,又不甘心地试了几次,彻底绝望。就像一步之遥的天堂之门关了,中五百万的彩票丢了,刚恋爱,男友又出柜了。 “我还有课,先走一步。” 我还在沉痛哀悼手里录音笔的尸体,苏涣淇已起身,使出他球场上过人的技术,迅速向门口奔去。没良心没义气的东西,决不能放过他!如出闸猛虎般,我急扑上去,将他拦腰抱住。 “放开我!” “不要!” “放开我!” “不要!” …… 他可劲扭身子,我可劲耍头,跟跳针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 我和苏涣淇四目相对愣了数秒,突感不对,同时惊恐地弹开,齐齐看向声源。蒋迪以他惯有的看客表情倚在门边,笑得兴致盎然。他身后站着多日不见的唐逸飞。 如果可以,我真想当做没看见他。面无表情的脸太骇人了,如乌云笼罩,雷声大作的天气一样压抑。他漆黑的眼眸牢牢盯着我,一眨不眨,像是随时都能把我吸进去的无底深渊。 这一幕太狗血了,他一定认为我是个被抛弃还死皮赖脸缠着前男友的痴情怨妇,把肥皂伦理剧都演到学生会办公室来了。 我嘴巴张了又张,却不知从何解释。用手里录音笔捅捅苏涣淇,他接过去,一阵瞎倒腾,丝毫没有说明真相的意思。要不是刘斯珂张罗开会,我肯定得尴尬地夺门而出。 一开会,我又重操旧业,老老实实动笔记录。好几次抬头不小心瞟到唐逸飞,他都正好在用杀死人不偿命的眼神看我,害得我把头都快藏进胸口了,也不敢再看他。 我这厢坐立不安,心情忐忑,真有点像丢人现眼的悲情女。苏涣淇那厢跟没事人似的,忙着修他的录音笔。我只要在桌子下踹他,他就耀武扬威地举起录音笔,脸上写着“再踹我,要你赔!”的郑重警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直到会议结束,他的录音笔依然处于罢工状态。 唐逸飞说完“散会”。我立刻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这地儿没法呆,回忆太悲惨。一旁的苏涣淇也动作迅速, “斯珂,晚上有空吗?我刚办了张学生卡,请你唱K。” 说我见不得人好也罢,脑袋让门夹了也罢,反正我就很没眼力见地凑上去,瞎嚷嚷, “我要去!我要去!” “好啊。”刘斯珂不等苏涣淇反应,先爽快答应,又转看旁人,热情招呼道,“有空的都去,人多比较好玩。” 我扫一眼苏涣淇吃瘪又不敢多言的脸,心情甚好望向众人,投以鼓励的目光。大家积极果断报名参加吧,万万不能让此等小人称心如意。 “我也去,我最喜欢凑热闹了!”蒋迪大言不惭道,又捅捅唐逸飞,“有事没?一起去吧。” 唐逸飞眼风略过苏涣淇,再看向我时定了定,忽而高深莫测笑起来,点头,“好啊。” 我这辈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笑里藏刀,后脊梁骨直冒凉气儿,赶紧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想起来了,我和舍友约好晚上逛超市,不能失约。” 约字刚出口,脖子上只觉一紧,苏涣淇跟个绑匪似的把我箍在他的手臂里。带着阳光微笑,咬紧牙关说, “去,你一定要去!” 此生我第二次体会到何为笑里藏刀,这哪里是去唱K,分明是去赴没有饭吃的鸿门宴呐!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4节:真心话大冒险 “陶心馨,”他抚上我拉他胳膊的手,握在他微凉的掌心之中,依然嘴角带笑,眼眸里却闪出异样光彩, “我觉得我的生活也像一场大冒险。” 壮士出征前,我把自己吃了个胃撑,宁死不做饿死鬼。 进了包间连汗毛都竖起来拉警戒线,特正襟危坐,特左右提防。 也许是我多心,音乐一响大家就玩开了,根本没谁搭理我。苏涣淇和刘斯珂深情对视中,经典对唱情歌一首接一首唱不停,丝毫不在意众人鼓掌吹口哨,瞎起哄。 唐逸飞坐在离我直线距离最远的角落,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默默望着玩闹的众人。像很专心地看在眼里,很投入地听在心里,又好像早已跳脱一切,疏远而出世。 有句歌词说,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我不知道面前狂欢的每个人孤不孤单,反正我对面的那个人看上去挺孤单,不过通通与我无关。数曲终了,刘斯珂刚放下话筒,苏涣淇忙献殷勤地给她倒水润嗓子。他举着只剩几片柠檬片的玻璃瓶,再看到我放下喝掉最后一口柠檬水的杯子,拿起话筒冲我嘶吼, “陶心馨,去加水!” 我捂住耳朵,顶回去,“按服务铃不就得了。” 他直接把玻璃瓶塞我怀里,不容拒绝道:“太慢,你去!” 可能最近被使唤惯了,我老实地出门,在走道上晃来晃去,好几位路过的服务生欲伸手帮忙,我都当看不见,只管捧着玻璃瓶瞎转悠。不是嫌人家慢嘛,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没有最慢,只有更慢。 加好水,我再摇回包间,一群人已经围坐一起玩扑克,唐逸飞也在其中。 见我回来,苏涣淇没好气地埋怨,“你现挖井打水是吧,这么久!” 我没搭理他,蹭到刘斯珂身旁坐下,好奇地问:“玩什么?” 蒋迪眉毛一挑,“报数,输的人玩‘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这种无质量保证的游戏我向来不齿,但报数我是真在行。精神高度紧绷下,接连好几把我都没输。思想稍微一放松,立刻输了。 我想了想,说:“真心话。”说出来真假难辨,比较保险。 别人输的时候,蒋迪一点不兴奋,我一输他却兴奋地摩拳擦掌,像是就等着惩罚我了,“陶心馨,说说你的初恋。” “没有。”以前光想着疯玩了,没顾上初恋。 在众人质疑地眼神中,蒋迪不打算放过我,“暗恋也行。” “也没有。”照我以前的性格,是不会把初恋熬成暗恋的。 众人失望叹气声一片,蒋迪还不死心,“那情书总写过吧。”说着他看似有意无意地瞟了唐逸飞一眼。 “写过。” 所有人目光齐指接话的苏涣淇,他好戏得逞地大笑,怂恿我,“说吧,说吧。” 我一寻思,也没啥不能说的,就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讲了讲。不过情书下落那一段我没说,确实挺蠢的。 我讲得平淡,大家也失了兴致,准备放过我接着玩游戏,一直一言未发地唐逸飞突然幽幽飘来一句, “你还记得情书的内容吗?” 我连下午刚背的单词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还记得若干年前写的情书,当即摇头。然后我又看见唐逸飞笑了,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笑容,薄如浮冰,浅如云烟。依然摸不清情绪,却有一丝苍凉,一丝无奈,一丝苦涩,一丝让人心疼。 接下来的游戏,我总觉得唐逸飞有些心不在焉,反应比之前慢了许多,很快就输了。别人,尤其是蒋迪和刘斯珂都挺惊讶,好像他玩这游戏从没输过似的。唐逸飞想都没想,淡然说道: “大冒险。” “那麻烦学长向我们今天到场的任意一位女生索取香吻一个。”苏涣淇玩开了,大胆提议。 男生们也跟着肆无忌惮起来,眼神跃跃欲试地流转于唐逸飞和仅有的我们三个女生之间。 见惯大场面的刘斯珂,镇定自若地喝着水,一点不以为然。学习部的那个女生是温柔淑女型,腼腆地低下头,摆弄衣角。 从选择大冒险开始,唐逸飞的视线一直没从我身上离开过,直接坦率,我想躲都躲不掉。苏涣淇一说完那破提议,我脑袋轰地一下就膨胀数倍,压得我喘不过气。 包间里除了音乐声,大家都各怀心事地静静坐着,眼神飘渺。忽而唐逸飞猛然起身,拉着刘斯珂的手,霸道地把她圈进怀里,脸贴脸,暧昧而亲密。 我眼睛都发直了,心里一拧,不知怎的特不愿意看他们如此亲昵。唐逸飞面色波澜不惊,眼眸依旧没离开我,只是他的唇越来越接近刘斯珂的唇。 在场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视他二人,以为会看到香艳一吻。没想到苏涣淇一下子杀过来,脸已经臭到家了,还强颜欢笑, “呵呵,可以了,可以了。” 说完他更霸道地拽过刘斯珂护在身后。我看见唐逸飞唇划过她耳际的时候,用唇语讲了三个字。刘斯珂身子一顿,脸色瞬时变得阴郁不已,像蒙上层淡雾。我想我依稀知道那三个字,对不起。 我喜欢秋日夜晚,凉风拂面,我打个激灵拉紧衣领。我喜欢仰望夜幕,没有月亮,却有昏黄路灯陪伴。我喜欢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踏过每一片地砖,还要时刻注意不能踩到前面那个人拉长的影子。 欢笑声渐行渐远,那影子始终在我低垂的眼幕中,不远不近,以及影子主人无声的脚步,不急不缓。 他对她说对不起,她郁郁寡欢,他对我笑,陌生疏离。他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让人摸不清看不透。像竖起一道无形的高墙,走不出进不去。越神秘越美丽,我突然想寻一扇门,窥视墙内风景。 跟上他的脚步,他偏头看我。在他即将收回视线时,我努力让自己笑出阳春三月的融融暖意。温暖传递,停留在他嘴角,牵起笑意,那种属于大男孩的笑,无忧又无虑。 我用轻松语气开口,“唐逸飞,跟你说件事,你不许笑话我。”他点头同意,我才放心地说出缠绕心头许久的话,“我总觉得我们好像认识很久很久的多年老友。看得出你不像个容易亲近的人,但我似乎一下子就跟你熟起来了。而且我在你面前跟在别人面前也不太一样,挺小女人的。” “小女人?你确定不是女超人?”他含笑问道。 “我……”我特想辩解,又无据可依,只好强辩,“广义的,广义的。” “陶心馨,你害怕过吗?”他放慢脚步,望向远方,没等我回答,又接着悠然说到, “害怕面对完全陌生的环境,害怕新同学会看不起你,不和你玩,害怕新老师会不喜欢你。你变得谨慎小心,甚至畏手畏脚,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都会在意别人的想法评价。 然后你非常努力地学习,成绩优异到跳级,单纯地以为这样每个人都会和你做朋友。可实际上你依然根本没办法融入他们,他们总在下课的时候说你根本听不懂的方言,在学习上遇到困难时想到你,却始终不肯放学后约你一起玩。 无望中你开始固守回忆,紧抓住过去的点点滴滴,常常想要回到以前熟悉的地方。因为你可以做自己,不用再伪装和颜悦色,为优秀而优秀。” 他一席话说得很慢很慢,平淡地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在陈述别人的心事,而自己理智冷静。我第一次听唐逸飞说这么多话,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一时竟不知如何响应,只低头紧跟上他的脚步。 “陶心馨,你会很怀念小时候吗?” 他停下来,我诧异地抬头,在他笑容里懵懂点头。他像如释重负般长吁口气,肯定地说: “我也是,很怀念。” 他站在昏暗灯光消失的临界在线,与另一束光明只一步之遥,笑容有种迷离的美,可是他没看到他的影子已先他一步走入光明。 “唐逸飞,”我面对面抓住他的胳膊,郑重其事地说,“我愿意和你做朋友。不管什么时候都只跟你讲普通话,学习上我会麻烦你向你请教,但是如果有好玩的也一定会约上你。” 我说着又不容拒绝地把他拉到最亮的路灯下,连尘埃也清晰可见,目光坚毅地颔首,“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陶心馨,”他抚上我拉他胳膊的手,握在他微凉的掌心之中,依然嘴角带笑,眼眸里却闪出异样光彩, “我觉得我的生活也像一场大冒险。”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第15节:献身体育事业 我攀住他胳膊,很认真地问,“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懂爱情?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为爱的人付出一切?” 官越小,人越精,我们班长就是个典型。 临到三千米开赛前两小时才通知我赶紧到场。也怪我大意了,运动会开两天,从运动场经过也好几次,我愣是没发现。 赶到赛场,我还没发难,班长先给我强词夺理,说什么怕提前告诉我,我会临阵脱逃。中文系已经全军覆没了,都跑去看台写稿了,几乎垄断百分之八十的宣传稿来源。估计赛后能得个宣传积极分子奖,赛场上就只能靠我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挺得意,一点看不出靠我争光的样子。再说了,我没想过逃赛,也不是不顾集体荣誉的人。要不看他是班里仅有的男性同胞之一,我真踹他了。 从一只脚踏进运动场,他就对我进行紧迫盯人,到哪儿都跟着,生怕我一立场不坚定,从他眼皮底下溜走。我也懒得解释,更不敢撵人,我讲一句,他能给我回十句不带重样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现在我人都站在检录处了,他还黏在身边。 检录处离主席台不远,我一抬头就看见和几位校领导坐在一起的唐逸飞,估计都是来参加待会的闭幕式。 那晚说好要做朋友,趁他刚好看过来,我挥动手臂雀跃地和他打招呼。他也微笑颔首,握拳冲我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身旁的班长跟个娘们儿似的,使劲捅我胳膊,低呼:“帅哥,帅哥耶。”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地说,“班长大人,我都已经要检录了,你可以走了!” 他嘴里说着,“马上,马上。”眼睛珠子提溜乱转,东张西望,偏不看我。真像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我只纳闷了五分钟,就恍然大悟。检录完毕,参加三千米的学生,总共四个人。除了一身运动休闲服,瘦高瘦高的我,其它三个均穿着正式的比赛服,拥有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均称的肌肉,一看便知是体育生。超重量级VS轻量级,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嘛! 我一把拉住想溜的班长,咬牙切齿道:“不是说每个系必须至少派一个人参赛吗?你不要告诉我今年T校只有4个系招生!” “那啥,那啥,”班长哎呦哎呦哼唧几次挣脱不开,只好赔笑,“我还不是怕你不报名,一身好武艺全浪费了嘛!” 他越装柔弱,我越来气,拳头都举起来了,“我的好武艺是不是浪费在三千米上,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我不用好武艺来修理你,绝对很浪费!” 他兰花指一翘,喊道:“开始了,开始了,赶紧比赛。”我扭头的功夫,班长大人已经跑向看台了。 等我站到起跑在线,我真有向后转,冲回宿舍裹被窝的冲动。三个体育生一字排开往我身边一站,做起赛前热身,又压腿又伸腰。看我跟大象看蚂蚁似的,踩在脚下,不屑一顾。 我不想示弱,也不能示弱,运口气直接来了个快准狠的侧踢。可角度没找好,差点踢到旁边正在检查发令枪的工作人员,吓得他把枪都掉地上了。他捡起枪时那股子狠劲儿,像是要立马把我就地正法。我赶紧低头哈腰道歉,惹得那三个体育生捂嘴偷笑。 唉,没威风成,反把自己整窝囊了,注定我要输在起跑在线。 终归都是输,我也放开了,不能跟体育生较劲,更不能跟自己较劲。发令枪声一响,她们嗖的一声就窜出去了,我特秉承“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体育精神,慢慢悠悠跟在后面。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因为三千米是最后一项,紧接着又是闭幕式,看台上坐满了人。我们班几个大嗓门的女生站在赛场边掐脖子高喊,替我加油。我慢得还有工夫跟她们互动,挥挥手打个招呼什么的,引得看台上嘘声一片。 我们班长急了,直冲我嚷嚷,“陶心馨,你跑啊,跑啊,发威啊!” 我心里冷哼不甩他,有本事你上来,我一定发威。 比赛毕竟是比赛,看台上噪音越来越大,前面三个体育生越跑越远,都快把我套圈了,我脚下步子也不自觉地加快。跑到第二圈,嗓子发干,进气不够,呼气又费劲。 渐渐地喧闹声也听不太清,跑道也模糊了,腿也好像不听使唤,跑是没跑我一点感觉不到。突然一个男声飘进耳朵里, “陶心馨,你要是敢停下来,我揍你!” 我扭过头,苏涣淇跑在我侧前方,正向我凌空挥拳头。本想感激他给我领跑,一听要揍我,战斗力又回来了。 一路上,他始终和我保持半米左右的距离,不停用各种话激我,鬼脸讨揍都不算什么,最后越说越离谱,竟然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他身上,只想追上他大打特打一番,好像也没那么累了。 直到跑到终点我还浑然未觉,看他停下来笑,才发现我竟然跑下来了。班上女生全冲过来,把我当英雄一样围在中间欢呼。我一高兴,头一重,腿一软,眼前一黑,昏了! “醒了,醒了,陶心馨。” 我睁开眼睛,眼前是苏涣淇一张放大的脸。确切地说是他一张极不耐烦的脸,因为他的衣领被我扯得都陷进他肉里了。 眼睁开了,人还没完全醒,我迷茫问道:“这是哪儿啊?” 他按下我的手,整整衣领,头一歪,很不想搭理我的样子。 “运动场。” 我转头,发现自己靠在唐逸飞的肩上,他的脸近在咫尺,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他对我眨眼睛笑,害得我乱娇羞地别过脸环顾四周,确实是运动场的角落。 唐逸飞抚了抚我的头,轻声细语地说,“校医说你低血糖,体力不支才会晕倒。休息一会,喝点东西就没事了。” 他说没事,我直起身子松活两下,一切正常。 苏涣淇审视我两眼,皱眉问道:“你平时不挺魁梧的,再说跑得又慢,怎么会晕倒呢?” “嘿嘿,”我心虚地挠挠头,声如蚊蝇,“昨晚不小心熬了个通宵。” “熬通宵!”他和唐逸飞同时饱含怒气地低呼,对我别提有多另眼相看。 我忙解释,“看小说太入迷,忘记时间,也不知道今天有比赛。都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 苏涣淇大概觉得我无可救药,直接甩手走人。唐逸飞轻摇头,在我身旁坐下,随口问道:“看的什么?” “《白夜行》,”他一问,书里的情节开始在脑中盘旋,我攀住他胳膊,很认真地问,“不懂事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懂爱情?一个人怎么可能愿意为爱的人付出一切?” 他深深地看着我,黑眸如水,良久才吐出一个字,“能。” 我胡涂了,他回答的是第一个还是第二个问题呢?没来得及细问,班长手提两个大塑料袋,满头大汗地奔到我们面前。 “来了,来了,”班长大喘粗气,把袋子递到我面前,“陶心馨,你没事就好。这些是我给你买的补品,辛苦你了! 我嘿嘿笑着接过袋子,突然发现班长看我的眼神怎么有点奇怪,有点妩媚呢? 第 16节:病里人娇贵 原来我陶心馨的屁股也能成为小护士们的最佳心情写照。 这些天我很苦闷,因为我被人表白了。 按理说被人表白我应该高兴才对。在男女比例为五比一的T大,要是没被人表白过,才应该苦闷呢。但是,我说的“五”当中可不包 括我们班长啊! 没错,我被我们班长表白了。他说我在比赛场上英勇无畏,有男子气概,和他正好互补,很合适。靠,鬼才想跟你互补呢! 喜欢一个人本没有错,但弄得人尽皆知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发动全班同学做你的亲友团,这更是错上加错。 班长大人你有选择追求谁的权利,我也有不坐你占的座、不和你一起上自习、不接受你的邀约的权利吧?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在人民群众中树立起绝种痴情男的形象的,但凡我有一点儿拒绝你好意的苗头,准会被人嫌弃以及说三道四。我 都快混成绝情女了,我还能不以这里疼那里不舒服为借口躲着你吗? 唉,有些事,不能语,一语成?。 我真的病了,吃过药,我用棉被把自己裹成国产热狗,趁没人的宿舍比较安静,打算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刚闭眼,枕头边的手机却 响了,糟糕忘记关机。我万般无奈地伸脖子一看——唐逸飞。 “喂——” “陶心馨,待会儿学生会有??????你怎么了?声音听起来不对劲。” “感冒发烧了,现在要睡觉。” 我捺着性子等一字一字飘进听筒,才按下红色键,丢开手机。鼻子不通,脑子又昏沉沉的,我不得不重新酝酿睡意。 就在我感官渐渐失灵,即将走进安眠殿堂的时候,该死的手机又跟我杠上,欢快异常地唱了起来。我眼都没睁地摸起手机,姑奶奶 我今天不管你是谁,先骂舒服再说。可我人称代词还没出口,那边已经有预感似的果断打断我。 “陶心馨,我在你宿舍楼下。多穿点衣服下来,我带你去校医院。” 一听校医院,我便不自觉摇头,攥紧被子,极不情愿地说:“不用了吧,我吃过药了,睡一觉准好。” 手机那头没有停顿,不容置疑地道:“不行!” 唐逸飞,你断我两次睡路,我都不跟你计较了。竟然还要逼我去校医院,此仇不共戴天! 我强打精神,哑着嗓子叫唤:“不要,我才不要去那种活马当死马医的校医院。” “不行??????” 他接下来的话像按了慢放,拉长音走了调,我丁点儿没听清,只觉得像催眠曲,催得我眼皮重似千斤。大概药效发作了,得遵从睡 意,我管不了架在耳边的手机,沉沉地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远远的有类似敲门的声音传入耳朵,先是隔山隔海,似有似无。而后越走越近,渐闻渐强。最后,一声声好似 敲在我的太阳穴上,扰得我不得安眠,头痛欲裂。再不能装作听不见,我拍着床板,咆哮:“谁啊?” 敲门声戛然而止,半晌外面响起个怯生生的女生:“同学,楼下有个学长让我告诉你,如果你十分钟内不下去,他直接打120上来拖 人。” 用十秒钟拨开脑子里的糨糊,我才反应过来:糟糕,唐逸飞还在楼下死强着走啊!我抓起手机再看向屏幕,都快疯了:通话中,通 话时间42分37秒?????? 我触电似的摁掉手机,一个病鲤鱼打挺坐起来,弹下床,用最快的速度裹上最厚的衣服,有捂上围巾,戴好手套。拉开门就看见刚 才叫我的女生还站在门口,用一种既羡慕有怀疑的目光好奇地打量我。我扯紧围巾,匆匆地道声谢,直冲下楼。 深秋的下午,天阴霾得像把整个世界都渲染成了黑白两色,唐逸飞推着自行车站在宿舍门口,像天地间唯一一道色彩斑斓的风景, 引人注意。 我突然停下脚步不敢上前,吸鼻子,顺头发,难得地在乎自己的形象不要太糟糕,杀了风景。 唐逸飞看到我,抿唇微笑,骑上车向我挥手又拍拍后座:“愣着干什么,快过来。” 在旁人的艳羡的注目礼中,我一扭一扭地走向他,没办法,天冷穿太多,不自觉就得瑟起来。 我艰难地攀上车座坐好,唐逸飞转过头,笑着提醒道:“抓紧。” 我点点头想也没想地张开双臂环住他的腰,脑袋靠上他的背。他的外套冰冰的,正好为我发烫的脸降温。 唐逸飞的身子微微一震,我听到他的轻笑声从头顶划过,然后车行带起的凉风轻抚脸庞,我懒洋洋地闭上眼,或许这种感觉就叫幸 福。 一路上,他没有和我说话,我则细细品味着刚刚体会到的幸福感。哎呀,出门在外,生病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天寒地冻的四十多 分钟,有人等还不生气的感觉真好;他骑车带我,还让我贴着他的背,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幸福的感觉真好,晕晕的,晕晕的。 到了校医院的门口,停好车后,他很自然地抚上我的腰。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小鸟依人,现在可不能犯别扭,我抬起头冲他感激地 咧嘴一笑。没想到他竟愣了愣神儿,才还我个笑脸,且我腰上的手明显更紧了。 可能最近感冒发烧的人特别多,挂完号,大厅的护士问了两句,就给我根体温计让我到内科门口坐着等。 我夹好体温计,屁股刚沾凳子,整个人就跟气球泄气一样软了下来,我四仰八叉地摊在凳子上,头疼,腿疼,浑身都疼。 唐逸飞坐在我身旁,默默地伸手绕到我耳边,轻轻地把我头顺带到他的肩上。我虚弱地扬起眼睛看他,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 有说出口,只调整了一下肩膀的高度,尽可能地让我靠得舒服些。然后握住我的手,静静坐着,整个人像消失于空气中,却又温暖 地存在着。 本来两人很安静,一切很和谐,可是?????? 唉,我说几位护士姐姐,如果你们想看或者想搭讪唐逸飞,请自便。不要以我为借口,一而再再而三,貌似关心地来提醒我夹好体 温计,好吗?你们就可怜可怜我这个难受得话都不想讲的病人吧! 好不容易挨到医生叫号,我竟然觉得自己是哆嗦着站起来的。刚到门口,唐逸飞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挥手示意我先进去。 从走进内科到医生旁边,医生头都没抬过,只冲我摊开手。我立刻心领神会地掏出体温计,毕恭毕敬地双手将其递到他手里。 瞧瞧,这年头做病人多不容易,还要揣测医生的所思所想,跟得上时代不算什么,要跟得上医生的节奏才行! 小时候遇到的秃瓢医生造成我心理上的阴影,现在一进医院看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我就莫名畏惧。特别是眼前这位人过中年,头发 还乌黑茂密的医生。 他说什么,我做什么,他问什么,我答什么,小心翼翼的,生怕出纰漏。直到他开始写病历本,我才敢低声下气地问,怎么样。 中年黑发医生手里的笔不停,冷冷地说:“打针。” 我好不容易生一次病,在唐逸飞面前当回病黛玉,摆脱了他心目中我那女超人的形象。如果要脱裤子打针,我还怎么气质怎么文艺 啊!我得吃中药,不行,宿舍不能开伙,换个法子。 我踌躇半天,壮起胆子,唯唯诺诺地提议:“大夫,该打吊针,行吗?” 中年黑发医生终于抬起头好好看我,他那皱纹横生的脸上写满不悦以及不明所以。 我指指门口在讲电话的唐逸飞,嘿嘿笑两声,给了他一个“不言传,你我都懂”的眼神。 他偏头看了看门口,有瞅瞅我,突然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挑挑眉毛,笑着说:“男朋友,有什么好害羞的!” 大叔啊,正因为不是男朋友,才害羞啊! 我正绞尽脑汁想说服他时,唐逸飞已经走进来站在我身边,肯定地说:“大夫,就打针。” 大叔赞赏地点点头,特感叹地看着我道:“不错,不错。” 我的文艺,我的气质,短暂的令人心疼! 一走出内科,我怕唐逸飞误会,赶紧编理由解释:“我非典型晕针,专晕屁股,不晕手。” 唐逸飞跟逗宠物似的扫扫我头顶的发,又搂住我的腰,笑得很和乐:“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知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我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坐在注射室的高凳上,小护士已经高举针筒,做出凌空摊针这个最 可怕的动作了。唐逸飞还站在门口,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冲我明媚地微笑,一点儿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我忍不住哀怨地看向他,委婉地问道:“要不,你到外面等我?”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他执着地摇摇头,做出给我打气的样子,坚定地说:“我怕你晕针,得守着你才放心。’ 我含恨回头,又眼巴巴地望向小护士。我认得她,我量体温的时候她在我面前出现过不下三次。我幽怨地撇撇嘴,女人心,你懂的 。 “护士,能不能请他先出去。” 小护士妩媚的眼波流转过唐逸飞,又不屑地扬扬下巴示意我脱裤子,她举起针筒,仗着手拿凶器,盛气凌人地回答:“他,我管不 了。只要你不跑就成。” 一朵花儿开,顿时我就一朵花儿败了。我扭屁股使劲儿转往与唐逸飞相反的方向,咬唇迅速扯下裤子后,忙把整个头埋进大围巾里 ,委屈地塞了满嘴的毛线。我不小心斜睨到唐逸飞,那家伙总算识相,已侧过身。不过,我看见他握拳抵在唇边,嘴角分明上扬的 厉害。要命的小护士因为打发,不断要求我再把裤子拉低一点,再低一点。 我的文艺,我的气质,咱们就此永别吧。 反正我裤子也脱了,脸也丢了,打针嘛,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小护士针推得极慢,要多不舍就有多不舍得。针筒里是青霉素,又 不是肉毒杆菌,你精贵个什么劲儿!弄得我进医院是内伤,出医院就变外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 连打了一个星期的针后,我终于明白了。只有唐逸飞陪我打针,不管哪个小护士必然放慢退真速度到极致,大有不把我打瘸不罢休 的架势。如果哪天我自己去的,肯定吸口凉气的工夫,针就打完了,还得忍受小护士们烦躁不耐烦的脸。 原来我陶心馨的屁股也能成为小护士们的最佳心情写照。虽然这一个星期唐逸飞对我照顾有加,送粥送饭,还不忘帮我占座督促我 学习。我仍不免恶毒地希望他也能紧跟潮流,流感一把,好让他也尝尝青霉素被当成肉毒杆菌打的滋味。 咒自己可以,咒别人准不灵。身边有我这么个巨型流感病菌陪伴,他还始终意气风发,健康得令人发指! 唉,病里娇贵,病外人心碎啊! 有心来把那花儿栽 我以为生病一场是契机,能完成我大学生活劳碌命的华丽转身。没想到,转过头,直接360度兜回原点了。   初冬清晨,难得冷清的校园萧索地只有黄叶随风飞扬,同时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宣传单,偶尔有两三只早起的鸟儿也是夹紧身子 ,行色匆匆。   我站在五食堂门口哈欠连天,又跺脚又搓手,还不停捂耳朵,自我感觉很像卖火柴的小姑娘。没有火柴来许愿要命的唐逸飞赶 紧出现,我只能掏出手机,用先进的通讯设备召唤他。     “陶心馨。”   抬头,苏涣淇正精神抖擞,朝气蓬勃地向我走来。衬着半拉朝阳红光辉映,整个人神采飞扬,活脱脱正装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奋勇向前,为四化建设做贡献那种。   “又等学长吃早餐啊?”他拍拍我肩膀,红扑扑小脸上笑得居心不良,“不错嘛,挺敬业的小跑腿!”   我抖掉他的手,也酸溜溜地说,“你也不错啊,一大早起来给学姐买爱心早点!”   “嘢,你怎么知道?”他惊讶地看着我,跟看外星生物似的。   我踮起脚够着他肩膀也拍了拍,摆出副心知肚明的过来人样,语重心长地说,“男人,你的路还很长,努力吧!”   “你又怎么知道?”他更惊讶地看我,跟看外星生物满口京腔似的。   “是真的?”本来还萎靡不振的我立刻幸灾乐祸地笑开了花,勾起他胳膊进食堂。   这孩子越看越像我同一战壕的盟友,我陪上级领导吃早餐,他给属性未定的意中人打早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啊!   我很豪气地买了杯豆浆牌白开水请他当面喝,顺便八下小卦以助兴,   “你怎么还没把刘斯珂追到手?”   苏涣淇猛喝两大口豆浆,又咬了满嘴肉饼,含糊道,“她说她有喜欢的人,暂时不打算接受另一段感情。”   喜欢的人?莫非真是唐逸飞。我瞅瞅苏涣淇吃东西的挫样,再想想唐逸飞精明的眼神,开始犹豫要不要让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   我瞎操心纠结着,苏涣淇已经吃完一个肉饼又开始进攻下一个,得空神秘兮兮地大豁油嘴凑近我,   “你觉不觉得唐逸飞对你挺特别的?”   他吃得太快,跳得也太快,我的思维还停留在他吃上一个肉饼的时态,怔了一下开始仔细回忆这段时间和唐逸飞相处的点点滴 滴,然后老实地点点头。   “他喜欢你!”他一巴掌下定论,餐桌上赫然出现他油光光的五指手印。   “不会吧。”我下意识摇头,有点不敢相信,“也许他太闲了,逗我玩儿打发时间。不对不对,他应该是太忙了,不得不找人 替他处理杂事,也不对也不对。”   我说得语无伦次,自己都绕晕了,极其恳切地望向苏涣淇,求解道,“你说他不会真喜欢我吧?”   他一耸肩,“我哪儿知道!”又偏脑袋想了想,贼笑道,“要不你给他介绍个女朋友。如果他生气不同意,证明他喜欢你。如 果他同意,他闲就让他忙起来,他忙就让他更忙,忙得没工夫搭理你,自然就不会差遣你了!”   虽然他的提议有点损,但他说得头头是道,我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苏涣淇,我钦佩你,损得有格调!”   顾不上他一口没咽下哽在脖子猛捶胸口,我忙掏出手机边翻电话簿,边思索到底什么样的女生适合唐逸飞。   要漂亮,要聪明,要在北京,要跟我关系铁,不会因为我略微不纯的动机恼我,要……   哟吼,找到了!屏幕里闪闪发亮的“豁牙宁”三个字映得我双眼冒光,正挥动着小手绢召唤我。电话接通,那头一声睡意朦胧 的喂,我才想起时候还早。   在苏涣淇鄙视地眼神里,我捂紧手机,谄媚地问道,“陈大美人,你还在为首都的公交事业操心忙碌呢?”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陶心馨,你有什么事儿直说。”   我了解我家陈宁,最讨厌人拐弯抹角,磨磨唧唧,索性直切主题,“我想给你介绍男朋友。”     电话那头没半点迟疑,“成啊,什么时候?”   “周六下午,我们学校见。”她太爽快,我又有点担心,“要不要我先给你汇报一下那男生的情况?”   “不用,我自己考察。“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挂了电话,苏涣淇感叹于我的行事果然,难得的表扬我,“行啊,动作够快啊!”   我看着双手捧着不知道第几个肉饼的他,觉得自己应该为眼前这位如同他嘴角肉末一样耀眼的盟友做点什么,于是默默地掏出 张餐巾纸,递与他。   他扬扬手里的半个肉饼,把整张脸凑过来,丝毫不难为情地说,“你帮我吧。”   对付喜欢得寸进尺的人,就得下手狠一点。我点着头把纸巾往他嘴边一杵,拿出刷马桶的劲儿,死命擦。   “哎呦,哎呦,你轻点!”他躲闪不及,歪起嘴抱怨,眼睛掠过我,忽然一亮,“学长,你来啦!”   为什么我一做怨女,唐逸飞准会出现?我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回头,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我不想再形容了。   一向没义气的苏涣淇夺过我手里的餐巾纸,边擦嘴边说,“我吃饱了还有事,先走一步。两位再见,再见!”然后人和这个“ 见”字一同消失在五食堂。   我不敢再看唐逸飞,擦桌子擦凳子请他老人家入座,又屁颠屁颠地跑去买了热粥和他爱吃的小菜,特地多买了个煮鸡蛋。直到 他拿起筷子开吃,我才抹掉额头冷汗,长舒口气,开始拨蛋壳。   双手奉上白嫩嫩的胖鸡蛋,我殷切地说,“吃个鸡蛋吧,对身体好。”   我自认为长得挺好看,不至于让人难以下咽,可他的表情明显被恶心到了。貌似很困难才咽下嘴里的粥,他放下筷子挺直上身 远离鸡蛋,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推了推我的手,   “不用了,你吃吧。”   凑近鼻子闻闻鸡蛋,没坏啊!我一拍大腿,“你不吃鸡蛋啊!”   他没好气地点头承认,连看都不想再多看鸡蛋一眼。   奉承唐逸飞方向搞反了,我要修正,大口咬起鸡蛋,让它尽快从唐逸飞面前消失到我肚子里。   吃完鸡蛋,他的脸色好了很多,还递豆浆给我,再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才能进入主题。看到桌上的蛋壳,想起唐飞小时候关 于鸡蛋为什么不能孵出小鸡的问题,于是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他听得很认真,甚至停止吃饭,专注地微侧过头,像在听一个扣人弦心的故事,最后剑眉舒展,勾唇浅笑,眸光璀璨地看着我 ,一扫之前的阴霾。   “陶心馨,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有人跟我讲过同样的话,才不吃鸡蛋的。”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唐逸飞就是唐飞,多么相似的名字啊!不对,唐飞跟我同岁,一样年级。而且遇到苏涣淇就够神奇的了 ,不可能唐飞也在T校。如果他真的是唐飞,就更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了。   “是嘛,好巧哦!”我笑道。   或许因为我的敷衍,他轻得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无聊地挑动粥里的米粒。我不能再等了,再等肯定说不出口,一攥拳头, 放开胆子问道,   “唐逸飞,你有女朋友吗?”   他诧异地看着我,料是意想不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半天都一言不发。我握紧的拳头开始冒汗,被他目不转睛盯得心虚极 了,终于,他缓缓摇头。   一鼓作气,我又问,“那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行吗?”   这次他没有思索很久,只双手环胸,眼眸一沉面带寒意,冷冷地问,“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被他冻得连吐沫都在嗓子眼结了冰,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觉得很,很适合你。 ”   “你怎么知道她很适合我?”他紧接着问,寒气十足。   “她很漂亮,很聪明,很有气质……”我被他的咄咄逼人瓦解得愈发没有底气,声音越说越小。   “够了。”他即刻打断我,双手按在太阳穴上,很痛苦的样子,艰难开口,“什么时候见面?”   “你同意啦?”我惊讶地挺起身子,他冷冰冰地看着我颔首,像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咬紧牙我说,“周六下午。”   他放下还没吃完的粥,站起来走向门口,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深深看我一眼,一字一顿地说,   “陶心馨,你好样的。”   我闹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只懵懵地点头,目送他离开。心里怪不是滋味,说不清什么感觉。   虽然不相信,更没指望唐逸飞喜欢我,但他答应见面,我又有些失落,像悬在空中,一颗心没着没落的。我想象着他对别的女 生好的画面,突然不愿意这些都成为现实,希望他只对我一个人好。   敲敲脑袋我对自己说,这样不好,这样不好。人家是你什么人呐,凭什么只对你一个人好,你不能太自私!要成人之美,愿有 情人终成眷属!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无心插柳柳成荫 周六中午,阳光灿烂,学校附近的肯德基,告诉你,常有美女出没。   环顾别桌的各位美女,不是拿相机自High自拍,就是端小镜子整理门面,要不就明媚忧伤地扑闪美目,放空再放空。   我面前的这位美女在吃掉我一全家桶钱的薯条后,又命令我为她买了个草莓圣代。我不是心疼我的钱,是真心疼她的小腹,眼 瞅着就凸出来了。白白一件藕荷色修身毛衣,又典雅又淑女,全毁于一腹了!   “陈宁,我知道当美女的前提条件是能吃长不胖,可你也悠着点!”   她心满意足地抿着圣代,白我一眼,“谁说长不胖,还不得回去练几个小时舞消耗掉。”见我紧盯她的圣代不放,又孜孜教导 道,“人的一生总共那么几十年,不要跟自己过不去,尤其不要跟自己的嘴过不去。”   我一听在理,立刻心安理得的也为自己买了个圣代,巧克力的,与她对坐而吃。   陈宁瞄了眼桌上的手机,看向窗外,问道,“你学长什么时候来啊?”   “他临时有急事,晚点来。怎么,你有事?”   “没有!”   硬生生的两字一砸完,她手机就震起来。陈宁一怔,只静静地注视活蹦乱跳的手机,一点要接的意思都没有。   “谁啊?你不接?”我凑近头,好奇地问。   她一把抓起手机,重重按下关机键,看似满不在乎地说,“一老男人。”      老男人?又老又胖的男人?又老又胖又猥琐的男人?又老又胖又猥琐又有钱的男人?   眼望我家陈宁这朵空谷幽兰,香水百合失足成路边野花,我拉住她的手,痛心疾首地呼唤,“陈宁,你不至于吧!”   “你乱七八糟想什么!”她甩掉我的手,怒目圆瞪,挖一勺圣代塞进我嘴里。   妄想我吃人嘴短,不追问,也不看看这东西是谁买的。我护着自己的,又大吃了几口她的圣代,接着审犯人一样质询她,   “老实交代,不然不让你走。”   陈宁似乎知道我一定会刨根问底,把剩下的圣代推给我,拿起纸巾擦了擦嘴,不急不缓地说道,    “前段时间我不是迷上坐公交吗。刚开始没经验,就瞎乱坐,有一次坐了趟到市郊的公交,等坐到终点站,正好赶上收车。 那地像城乡结合部,挺荒凉的,又快天黑了,我没办法只好沿路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看见路边停着辆宝马,我想干脆直接顺风车, 反正开宝马的人,不至于见财起意。”   “你就不怕见色起意?”我打断他,忍不住问。这姑娘胆儿也太大了吧!长得不安全做事也不安全。   她眉眼一斜,拿出豁牙宁的刚烈气势,义正言辞道,“谁要敢,我跟谁同归于尽。”   我被她烈女气质吓得一缩脖子,咬着小勺,“你继续,你继续。”   “后来我上前一看,车主正靠在椅背上睡觉,车门都没锁。长得人五人六的,醉得跟摊烂泥似的,不醒人事。我当时只想赶紧 回学校,就把他推到副驾上,自己开车往回走。结果车开到一半,人就醒了,不知道把我当小姐还是当成什么人了,骂得我狗血淋 头。我一生气,看到后座上有半瓶酒,就硬给他全灌了下去,又赏了他两巴掌,管他晕还是睡,先回学校要紧。”   听到这儿,我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眼前分明就是那战神阿西娜,好汉花木兰嘛!太彪悍太有范儿啦!空有一身好武艺的我也只 能高山仰止,望而却步。   “回到学校,我想不能让他醉死在车里,就拿他手机给最近联系的人打电话,没过多久一女的来把他接走了。本来我以为这事 儿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他找到我,还弄到我手机号码,总约我吃饭,要谢我。”   我脑子没转过弯,直截了当说,“那你就去啊!”   她斜睨我一眼,没好气地说,“我灌他酒,又扇他巴掌,还没驾照擅自开他的车带着他。你说,我脸皮得多厚啊,让他谢我, 请我吃饭。”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顿悟地点头,“不能见他,得当这事没发生过。”   让故事(高)潮迭起的女主人公此时情绪有些低落,若有心事地又双眼飘向窗外,忽然不经意地说,   “心馨,你看那个是不是你学长?”   我探出脖子望外一瞅,没错,还真是唐逸飞。他敞开的深灰色大衣里,穿着件黑色高领毛衣,简单清爽,正往肯德基里走。   隔着玻璃,还那么远,我没头没脑地乐呵呵冲他挥手。他像有感应一样,陡然抬头,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到我身上,微微颔首, 加快脚步走了进来。   我兴奋地对陈宁说道,“你看,你看,你和我学长多有缘,你这样都能猜到是他。”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她樱唇薄笑,别有深意地看我,“是吗?”   唐逸飞一走过来,我马上起身,准备让他坐我的座,正对陈宁,方便眼神交流,火花四射。哪知他看也不看我,直接在我旁边 的位置坐定,把我困在他和玻璃之间。   我尴尬傻笑坐回原位,正想做介绍。唐逸飞已经礼貌客气地伸出手,绅士地说,   “你好,我叫唐逸飞,陶心馨的学长。不好意思,有点事耽误了。”   陈宁回握他的手,落落大方地说,“不要紧。你好,我叫陈宁,陶心馨的姐妹。”   两个人除各提到我名字一次,压根儿没把我放在眼里,彼此对视,自然融洽。   陈宁投给他自信的微笑,“既然我们都知道见面的目的,我想先问学长几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唐逸飞浅笑颔首,“请说。”   陈宁双手交迭放在桌上,一脸认真,“请问学长身高,体重,视力,有无做过重大手术,有无家庭遗传病史。有何喜好,有无 不良嗜好,饮食穿衣性生活有无偏好。是否独生子女,父母从事什么行业,什么职务,政治背景,对你又有什么期望。学长对未来 有何规划,毕业后是出国,考研还是工作。出国去哪个国家,学什么专业。考研是考本校还是外校。工作是留京,还是回老家,或 者其它城市。什么时候结婚生子,有没有处女情结,重不重男轻女,打算生几个小孩……”   陈宁说得口若悬河,我听得一愣一愣的,见她越问越离谱,才想起来制止她,扑过去握住她的手,整个人都贴在桌子上了,哭 哈着脸哀求,   “陈宁,第一次见面,不用问得这么详细吧。”   她若无其事地摇摇头,立正严词地说,“如果两个人交往,这些问题迟早有一天要面对,或许就会变成继续相处的障碍,不如 现在一次问个清楚明白。”她偏过头看着唐逸飞,笑得天真可爱,“学长,你说是吧?”   陈宁姐姐,你就是一奇才,走奇招,出其不意。   唐逸飞比起我,显然要淡定许多,风平浪静,不意外更不惊讶,从容地说道,“陈宁同学,你刚才问的问题有些涉及到我的个 人隐私,不方便当外人面回答。”   他说着眼风若有似无地扫过我,我冲他眨巴眨巴眼睛,满目茫然。又想了想他说的话,难以置信地指指自己的鼻子,他点头, 我又指了指,他还点头。   “唐逸飞,你说得外人,不会是我吧?”   他笑着又点了点头。   我瞪大眼睛,又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这个外人先回避?”   他不说话,笑得更开怀,又跟安抚宠物似的搔搔我的头,那眼神分明是说,你终于有点识相了。然后站起来腾地,我赶紧消失 。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垂头丧气地端起两杯圣代,有气无力地往楼下走。   回头看到谈笑风生的一双璧人,真是男才女貌,又女才男貌,再老十岁,人生无趣,千里孤独,无处话凄凉,唯有泪两行。   一个人坐在一楼,我无聊到把两杯圣代混在一起搅成奶昔,越搅越恶心,一口都吃不下去。时不时往楼上张望,他们到底在聊 什么,陈宁问的那些问题,我也好想知道答案。   他们单独相处聊了很久,久到我更加无聊地数起肯德基里有几对情侣,几位女单身,几位男单身,再看看哪个男的和哪个女的 比较配,开始为他们编制五彩的爱情人生。   我神游太空有点入迷,猛地被人拍下肩膀,吓得惊跳起来,陈宁也被我吓得身子一挺,抚着胸口笑容灿烂,   “陶心馨,我现在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办,先走啰,Bye!”   她等不及我道别,人已经脚步轻快地走出去,拦出租车。   这是什么结果?成没成啊?我莫名其妙地看陈宁坐车离开,又满腹疑问地看向唐逸飞。   他也笑得眼角弯弯,拉着我手坐下,仿佛知道我心中疑惑,说,“她不适合我,她也有更适合她的对象。”   此时此刻,我好像再不关心他们成没成,有另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那你呢?有没有合适你的物件?”   他带笑的眼睛牢牢抓紧我的视线,幽深眸子里的光彩如冬日暖阳般和煦温柔,他的声音也好像掬了阳光的风,直沁人心,   “我还在等。”   什么?他说得太艺术了,艺术到下里巴人的我一点没听懂,到底什么意思啊! 这世间,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闹事? 被强吻与强吻 我们应该破除封建迷信,可事前预兆这事儿,你信不信?   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出门遇喜鹊,有喜事迎门;出门遇乌鸦,等坏事光临。今天考四级,也是我生日,你说是好预兆还是坏 的呢?   我觉得应该是好兆头。听力,我基本听懂了,阅读理解遇到的生词也全不影响阅读做题。连作文我都没遇到个不会写的单词, 以至于我整个人高兴地颠三倒四,盛情邀请舍友出去庆祝,玩通宵。   她们纷纷表示不能理解,严厉拒绝,说,又不知道能不能过,有什么好庆祝的。   我竖起食指晃了又晃,推推鼻梁上莫须有的眼镜,循循善诱道,“你们想想,等成绩出来,如果没过,痛失放肆庆祝的机会。 如果过了,大不了再庆祝一次呗。”   她们深觉我言之有理,欢乐地出门,决定去买六级数据以示庆祝,再上个自习算喜上加喜。   在我心如刀割,站在宿舍门口久久语不成句的时候,苏涣淇的短信拯救了我,   “心馨,晚上七点,西门烧烤摊不见不散,庆祝考完四级!”   西门外烧烤摊的价格不是最实惠,东西也不算顶好吃,但老板在小桌子中间架起炭火,既可以烤猪肉又可以烤人肉,贴心又周 到。   天寒地冻的晚上,坐路边围着火吃烤串,像三伏天吃火锅一样,一个字,爽!      我紧盯烤架上刺啦流油的半熟猪肉串,猛吞口水,还得时刻提防苏涣淇的快手,于是忙找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怎么不多 请几个人?人多才好庆祝。”   他望眼欲穿,看得见吃不着,狠狠啃下口厚着脸皮管老板要的大白萝卜,感叹道,“唉,生活费告急,请你都是勒紧裤腰带。 喂,你考得怎么样?”   “还不错,应该能过。”我颇为自信地回答。考试状态奇佳,八成一次过有戏。     他就着手里的萝卜,抡起来拍我脑袋,“挺好,挺好,没白跟着唐逸飞上那么多自习。”   “去你的。”我歪头躲过,瞪他一眼。他说得倒真没错,我要不过,最起码对不起唐逸飞撕掉的答案。   想着我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约请他吃饭。连拨三次都无法接通,我又发短信,问他在哪儿,给我电话。   只不过短短几分钟,等我再抬头,烤架上只剩发黑的猪肉末粘在架子上飘白烟儿,苏涣淇一手五串冒着浓郁香气的猪肉串,砸 吧嘴吃得正欢。我伸手去抢,他仰仗身高优势,高高举过头顶,努着下巴说,   “那儿还有,你自己烤吧,我饿得不行了!”   感情我饿肚子忙乎半天,全让他占便宜,我不落好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一拍桌子,大喝道,“老板!”   他被我青筋暴跳的震天一声吼吓得赶紧进贡,连带自己的份全部上缴我手里。我还来不及在他面前海吃炫耀,老板已经乐颠颠 跑过来,操着东北口音热情地问,   “姑娘,啥事?”   我咬口猪肉,啧啧嚼着冲他心满意足地嘿嘿笑,诚挚说道,“老板,猪肉串真好吃,人间美味!”   五大三粗一汉子顿时娇羞不已地搓着身上栓的围裙,腼腆地说,“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苏涣淇呆呆看老板转进厨房,一脸不可信地问,“你就为这事叫老板啊?凶我干嘛?”   “废话,我不把你整得摸不着头,你能乖乖交出来吗?”我压低音量,神叨叨地说,“你看着,他待会儿还过来。”   苏涣淇看看我,又望望店里,更胡涂了,挠着头开始老老实自给自足。   “咣当”果然,只一会儿老板走到桌旁,豪气地一掷手,笑容满面地说,“姑娘,请你们喝,不要钱!”   我望着桌上瓶身渗着水珠,瓶口窜出泡沫花的两瓶啤酒,傻眼了!我刚刚明明强调的是猪肉串好吃,猪肉串好吃呀!   苏涣淇眉开眼笑地冲老板道谢,手脚麻利地倒上两杯酒,推给我一杯,貌似义气地说,“教练平时不让喝酒,今天特地为你破 例一次!”   我看向桌上铝盘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猪肉串,怒视苏涣淇,直喝到,“都是你,肯定把老板的猪肉串都点光了,害得他没得送 !”   他嬉皮笑脸道,“瞧你这话说得,你不是自己想喝酒啊!?”   “喝!”我端起杯子,不喝白不喝,一仰头,“今天高兴,不醉不归!”   无奸不商,老板只送两瓶啤酒,我们吃兴浓,又多点了四瓶。我先是贪小便宜,后又瞎逞能,一下子喝掉两瓶。这可是我第一 次喝酒,本来就兴奋,结果酒精全随热血冲进脑袋里了。   我脸颊发烫,觉得自己意识清醒,可头却昏呼呼乱转,不听使唤,趴在桌上才勉强好些,再看看对面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苏涣 淇,傻呵呵笑。   他手指在我面前乱转,横眉毛问,“你笑什么?”   我晃晃悠悠直起身子,哼哼唧唧,“我乐意,今天我过生日,想笑就笑。”      他的脸突然放大,桃花般妖娆,“你过生日,为什么不早说?有什么愿望赶紧讲,我帮你实现。”   回忆来袭,我叫陶心馨,该穿粉红色泡泡裙,蕾丝长袜,小黑皮鞋。不应该像个皮猴儿似的,上窜下跳,不应该学功夫……   想起小时候,我无意识地断断续续,自言自语起来,“我妈妈怀我的时候,看了好多童话书,她希望把我生成小公主…… 很小 的时候起,我就没穿过鲜艳的衣裳…… 我想学跳舞,妈妈却给我报武术班……”抬起头,眼前花成一片,我却很肯定地说“我想当 回公主"     苏涣淇微愣下,缓缓起身,坐到我身边,扶我的双肩转与他面对面,笑得似雪纯洁,温柔道,“把眼睛闭起来。" 摇曳的鹅黄色灯光投射到他英俊的脸上,如梦似幻,我慢慢闭上双眼。南瓜马车,水晶鞋,华丽的舞池,满天的玫瑰花瓣……。 突然,我唇上一热,惊恐地睁开眼,我和苏涣淇脸贴脸,他,他吻我 酒醒一半,我使劲儿推开他,攥紧拳头,气得人发抖,半天说不出话。他竟然舔舔嘴唇,笑得牲畜无害,邀功似高唱,。 “当当当当,睡美人!怎么样,我厉害吧!”。 我彻底崩溃了,再克制不住情绪,暴跳而起,揪起他的衣领,高声怒喝,“你再说,我就把你衣服扒光,让你在街上(裸)奔,当 回国王!”。 屏气运功狠狠一拳直捅他肚子,我头也不回地冲进夜色里……。 一路用尽全力奔跑,我反复拼命擦着嘴,直到跑到学校中心花园的长椅坐下,还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嘴皮已经磨得有些疼,仍停 不下来。。 我不断告诉自己,一个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会死人,强行把双手摁在屁股底下,才稍稍冷静下来。 他把接吻当什么?儿戏吗?礼物吗?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怎么会有这么随便的人!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初吻全让那酒疯子白瞎了 !。陶心馨,你也是,喝酒干嘛?说你过生日干嘛?许什么愿不好,许愿当公主!公主会遇到流氓吗?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提都 不提!。 我越琢磨越埋怨自己,拳头一个劲往自己脑门上敲,没把自己敲醒到把酒精敲醒了,头又开始亢奋地犯晕。我抬起双脚抵在椅子边 沿,手环住双腿,整个头埋进膝盖里。。 似睡非睡,似醉又非醉。寒风吹在我发烫发热的身上好舒服,舒服地手机响了很久才想起来接,电话那头唐逸飞的声音还是那么好 听,。 “陶心馨,你在哪儿?”。 “嗯。”我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四处看看,不明所以地笑起来,“呵呵,中心花园。” “等着我。” 我还没说话他又挂了,指着手机屏幕里唐逸飞三个字,我嘟起嘴念叨个不停,没礼貌,没礼貌…… 我想我是真醉了,没礼貌念到最后变成了想睡觉。头靠在膝盖上,我昏昏欲睡。 陶心馨。”。 是谁在叫我的名字?我懵懂地抬起头,好几秒钟才找准焦距。唐逸飞站在我面前几步之遥,身穿藏青色呢子大衣,挎着个大书包, 那么专注地看着我。。 他长得真好看,比我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好看。像个风度翩翩的王子,会绅士地邀请到场的每一位女宾跳一曲优雅的华尔兹;像神 秘迷人的男爵,带着面具悄然拜访心爱女人的房间;也像个英勇无畏的骑士,执剑战沙场挽起公主的手逃离险境。。 现在站在陶心馨面前,他是唐逸飞。今天没有带眼镜,额前碎发有些长,稍稍挡住眼睛。没有了镜片遮挡的双眸,灿若星子。他的 唇很薄,唇形却很好,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红润 酒壮怂人胆,我仰头盯着他的唇,咬着手指,痴痴地问,“唐逸飞,你接过吻吗?” 他毫无防备地怔住了,呆呆看我,傻里傻气好可爱,好久好久才缓缓摇头。 我心情莫名愉快起来,兴奋地跳下凳子,蹦到他面前,张开双臂给他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踮起脚尖,撅着嘴贴近他,闭上眼结结实 实盖下专属陶心馨的唇形印章。。 本来只打算偷亲一下,可他的唇好软好软哦,我有点舍不得。忽然感觉腰上一紧,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来不及意外,他的舌头不 知怎么就伸进我嘴里,细致地滑过我的牙齿,纠缠于我的舌,用力吮吸。。 像是在争夺活命的氧气,我忘了如何呼吸,空气一丝一丝被他夺走,喘不上来气,眩晕不止。而他的吻又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诱惑 我不停索取。。 这样的拥吻持续了大约一个世纪,他慢慢离开我的唇,呼吸有些急促。黑眸里发出奇异幽光,氤氲着雾气,脸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 耳边。。 我被他急匆匆地拉坐到长椅上,隔着一个人的位置他在另一边坐下,转过身。他的背起伏了好几下,像在做深呼吸,然后又双手覆 在脸上来回擦了几下,才回转过来,问道, “你喝酒了?”。 我靠拢他,不自主地摇晃身体,用手指比了比,笑开花,“一点点。”。 他想往后退,我霸道地勾住他的脖子,靠上他肩头,打着哭腔乱嚷嚷,“初吻没有了,初恋不完整了!”。 他轻叹口气,从书包里掏出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我,悠悠说,“生日快乐。” 我想都没想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生日,像个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撕起包装纸。 呀,八音盒!圆形的水晶球里一座银灰色的欧式古堡,古堡前面站着一位身着白色长裙的公主,笑容灿烂。倒过来上紧发条,合着 美妙的音乐公主张开双臂在漫天雪花中偏偏起舞。 我一次次让公主跳舞,傻笑个不停,看也看不厌。“谢谢你,我太喜欢了!”手捧水晶球,我由衷地对他说。 他习惯性地我突然觉得,把初恋交给唐逸飞,好像挺不错,这个生日也许真是个好兆头。 轻抚我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暖笑着说,“不客气。 为伊消得人遭罪   今年春节过得早,考完四级,来不及喘口气,我又马不停蹄地进入期末考试复习阶段。 毕竟是进大学以来的第一次考试,又没有学长姐可以打听各科老师的出题思路,只能老实和舍友一起上自习,背书,顺便混她们的 笔记看。。 苏涣淇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大概觉悟到我是真生气了,三天两头电话短信骚扰,左一句抱歉右一句对不起,又要请吃饭请唱歌。短时 间内,我实在不想看到他,大声吼着要复习,他识相地再不敢找我。 我这个厚脸皮的,借酒壮胆,调戏了唐逸飞不说,还收了他的礼物,又吃又拿,再厚的脸皮也磨薄了。一看见他,就会想起那天晚 上的那个吻,变得局促不安,心突突直跳,我又犯惧唐症了。还好考试周大家都忙,学生会也没啥事,我和他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 ,不然我准得心脏病。 直到放假前的学生会聚餐,我们三个才又坐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心里挺忐忑的。。 有障碍看苏涣淇不顺眼,一副欠揍相。自然地我会想唐逸飞是不是看我也特闹心,保持风度才不计较。可是唐逸飞确实送我礼物了 ,他好像没有特别在意我的出格举动。那是不是说明,我有点太小气太在意,也应该原谅苏涣淇?。 呃,为什么唐逸飞不像我一样生气?那明明也是他的初吻啊!我介意是因为我不喜欢苏涣淇,认为他糟蹋了我和我的初吻。同理可 证,唐逸飞不生气,反而送礼物给我,是不是他喜欢我?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呢?不说我不会知道,不说我怎么心里还喜滋滋的。 不管我再怎么推测,心里再怎么美,但无凭无据,表面上我还要和他们一样,装得跟没事人儿似的,面色如常。 考完试又放假在即,气氛放松,每个人都小酌了几口。吃吃喝喝间,我和苏涣淇又开始打打闹闹起来,和好如初。唐逸飞还是一如 既往那样,看着众人吃,笑和众人笑,不参与也不脱离。我留心观察他,的确没啥变化,不免又怀疑自己多心,自作多情。。 今年北京第一场雪听说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大雪过后,我乘上2字头的火车回到了家。 到家第二天给陈宁打电话,这位姐姐竟然第一个寒假就不回来。说要去什么公司做兼职,彻底屈服在高报酬面前。本来我想骂她财 迷心窍,不要爹娘,不要我。听她一说来年开学请我吃大餐,我只能善解人意地让她好好干,祝她再捞个大红包。。 陈宁不回来,注定我要过个无聊之极的寒假。除了偶尔同学聚会,我白天钻被窝睡大觉,养精蓄锐,夜里整十点开始看恐怖血腥悬 疑电影。我妈念我考上T大不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能在该吃饭的时候吃饭,招呼做事的时候我能干,她基本把我圈养了 。。 白天睡得多,又看了感官刺激极强的电影,我半夜三更一躺床上准睡不着。所以我寒假唯一的乐趣就是在凌晨两三点给好友群发短 信。我的目标是,我一个人睡不着,全世界陪我失眠。 我把电影里最恐怖最血腥的场景挑出来,用煽动细腻的文字转写成短信。描写入微之处,我自己看都挺毛骨悚然,再不辞辛苦地发 出去。。 通常苏涣淇第一个回短信,言简意赅几个不太干净的字眼充分表达他澎湃的心情。 唐逸飞第二个回我,比我妈还关心我为什么那么晚还不睡觉。知道原委,就陪我聊天,直到我说困,想睡觉了。然后我好巧不巧地 接到蒋迪的短信,用更强大的细节描写送我一段更恐怖血腥的文字,把我的瞌睡虫又全吓跑了,我不得不再次劳烦唐逸飞,求他陪 我。。 接到陈宁的短信最晚,一般在第二天。内容只有一个——反恐小贴士。拉小播放屏幕,看不清就不会太害怕;边看边打斗地主,分 散注意力;屏蔽字幕,练听力培养睡意。 这样的游戏不能持久,玩过三天我就不敢再继续了,只有我和唐逸飞依然每晚不见不散,天南海北地聊。即使聊得再开心,我也不 敢问他是不是喜欢我。想问又怕受伤害,答案在我预料之外,肯定得尴尬地要死,连朋友都没法再做。。 闲的时候我会看着他送我的八音盒发呆。多好的人啊!送我四级数据,撕答案,说明我学习;带我去看病,守着我打针,照顾我; 被我强吻,还送我礼物表扬我。除去不好的,全剩下好的了。  我不自觉地对八音盒傻笑,弄得我妈以为名校人才济济,竞争激烈,我压力太大自闭了。追着撵着把我赶出门接地气,天不黑不 准回家,彻底改放养了。。  大冷的天,我只好钻进商场里蹭空调吹,一层一层乱转。逛到皮具部,我猛然想起答应过唐逸飞要送他钱包当生日礼物的事。整 整一学期过去,我都已经收到他的生日礼物了,现在才想起来会不会太晚点儿,管他的。。 春节没到,压岁钱还存放在长辈们的口袋,自己钱包里只有可怜的五十块,我即刻想到正在赚大钱陈宁。求救电话过去,不到一个 小时我银行卡就闪闪多出一千元现金,姐姐太大手笔了,我受宠若惊。 钱迟早要还,但来得如此容易,跟弯个腰白捡的一样,我一路走到皮具部都抬头挺胸,底气十足。可我没料到男士钱包都贼贵,不 够遮羞那点皮,贵得我挺害羞。 我兜兜转转走了好几趟,引得导购小姐程序化笑着说,给男朋友礼物啊?慢慢挑。 男朋友,多么美好的三个字啊,可惜我还差一个。做销售的人就是厉害,即便我还差一个字,她这么一说,我立刻横下心,买!。  又挑三拣四半天,最后我选定一款黑色牛皮钱包。空间大,有卡位,也有相片夹。最重要的,我有私心,钱包表面的铁质小牌上 刻了LOGO,而LOGO的左下角有颗不惹眼的小桃心。  还没工作过,先变债务人!回到家,我从好吃懒做的米虫进化成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发誓要把我妈伺候地舒舒服服,挣够形象 分,好得个大红包。。  干了两天家务活,我发现大学生活太惬意,疏于锻炼我体力大不如前。再想起上次晕倒,得找唐老爷子,赶紧恢复晨练。。 在我心目中唐老爷子应该是练武成痴的欧阳锋,事实上他是长不大的周伯通。  比起练武,他更喜欢听我讲大学的人和事。我说食堂师傅不仅水平糙还手抖,二两饭抖成一两,他跟着一起数落。我说我们有个 大课老师照本宣科,还老点名,他感慨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伺候。我说我被女里女气的唐僧班长表白,他笑我有特殊魅力。特别是 讲到唐逸飞,他总听得聚精会神。大概我把唐逸飞塑造得太成功,太完美,唐老爷子也看得起他了。 我问唐老爷子是不是,他还不承认,撅胡子说一毛头小子,满大街都是,没啥特别。 没啥特别你功都不练,拉着我给你讲故事!听完还说找机会一定要去我们学校看看,参观参观。 快开学,唐老爷子又特意准备了一大包土特产,交代我一定要分给我那些可爱的同学们尝尝,搞好关系。  唐老爷子,我爱你!我妈都没你这么周到,她又提前把我赶回学校了!。  为早点还陈宁钱,我从废品收购站批发旧杂志到在建楼盘集中的地段卖。因为经验不足,被城管逮个正着,把我杂志全没收了, 还罚款。我没钱,又是我妈厚着脸皮来赎人的。 临上火车,我妈问我从这件事吸取到什么教训。我很认真正经说完,她一脚把我揣上车,扬长而去。 “妈妈,民工兄弟喜欢看《知音》”。 惊天大发现   开学两星期,我愣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把钱包送给唐逸飞。要么人多不方便,要么好不容易碰到两个人上自习的时候,我又忘了带。 等我带着钱包和他单独自习,他又总给我讲解六级试题,弄得我不耐烦,没心情送。。 我以为四级过了天下大吉,哪知他再次善心大发送我六级资料,说考过六级才算功德圆满。这回他倒没撕答案,直接易装当老师。 我还顾不上翻答案,他就拿过去检查,一道接一道不厌其烦地讲解给我听。 今天自习我特意只带了单词书,免得又影响心情。想着要把精心挑选的钱包送给他,我止不住内心的雀跃,手握单词书,时不时偷 瞄正在专心做题的唐逸飞。。 不知道他收到礼物会不会一高兴,就向我表白啦?我学不来欲拒还迎,光凭虚荣心也肯定立刻咧嘴大笑答应下来。。  喂,你,前面那个穿红色大衣的女生,不用再假装找东西回头看唐逸飞啦,一本书你都拿拿放放好几次了。累不累。。 不好意思,身边这个帅哥我提前预定,占为己有了。下次不带他出来招摇,影响你学习效率。 哎呀,不怪你总看,确实长得好看,真应该印人民币上,咋让我陶心馨碰到了呢! “陶心馨,你老看我干嘛?”唐逸飞忽一转头,笑得春风和煦。。 “啊,啊”我慌乱的眼神在他头顶转一圈又飘回书里,再看向他已然镇定,正经八百地说,“这位同学,你多虑了,我在背单词。 ”。 “是吗?”伴着上扬的尾音他抽走单词书,随意翻了几页。像想起来什么又放下,拿出张白纸写了几个字,推到我面前,笑问,“ 陶心馨,这些单词怎么拼?”。 白纸上竖行排列四个词,忠诚,用心,勇敢,喜悦。这样你都能找法子考我啊!我不情愿地望向他,他直接把笔塞进我手里,轻点 第一个词,故作生气地催促,。 “快写。” 写就写,我提起笔小心翼翼在“忠诚”旁写下“LOYAL”,再看看他,点着头满意微笑。 写下“OBSERVANT”,我又转头,他托腮看着英文单词,眼角都笑弯了,活像我是他偶像,给他签名似的。。 嗯,他在表扬我,鼓励我,对我另眼相看了! 挺直腰,我自信挥笔,刚写了个字母“B”就听陡然一声,“错。”,他立刻拿起另一只笔皱眉涂掉,快得跟那字母有仇似的。。 要求太严格,我又慌了。心有戚戚地比个胜利的手势,小声问,“是这个字母开头吗?” 他默不作声,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眼神不简单,弄得我忐忑不安,慢慢腾腾地写出“VALIANT”。 屏住呼吸见他又眉开眼笑,我遁地逃跑的心都有了。唐逸飞你太难伺候了,对单词有洁癖,有贬义字母的单词都不行。。 惊天大发现   开学两星期,我愣没找到合适的时机把钱包送给唐逸飞。要么人多不方便,要么好不容易碰到两个人上自习的时候,我又忘了带 。等我带着钱包和他单独自习,他又总给我讲解六级试题,弄得我不耐烦,没心情送。。 我以为四级过了天下大吉,哪知他再次善心大发送我六级资料,说考过六级才算功德圆满。这回他倒没撕答案,直接易装当老师。 我还顾不上翻答案,他就拿过去检查,一道接一道不厌其烦地讲解给我听。。  今天自习我特意只带了单词书,免得又影响心情。想着要把精心挑选的钱包送给他,我止不住内心的雀跃,手握单词书,时不时 偷瞄正在专心做题的唐逸飞。。   不知道他收到礼物会不会一高兴,就向我表白啦?我学不来欲拒还迎,光凭虚荣心也肯定立刻咧嘴大笑答应下来。。  喂,你,前面那个穿红色大衣的女生,不用再假装找东西回头看唐逸飞啦,一本书你都拿拿放放好几次了。累不累。。 不好意思,身边这个帅哥我提前预定,占为己有了。下次不带他出来招摇,影响你学习效率。 哎呀,不怪你总看,确实长得好看,真应该印人民币上,咋让我陶心馨碰到了呢! “陶心馨,你老看我干嘛?”唐逸飞忽一转头,笑得春风和煦。。 “啊,啊”我慌乱的眼神在他头顶转一圈又飘回书里,再看向他已然镇定,正经八百地说,“这位同学,你多虑了,我在背单词。 ”。 “是吗?”伴着上扬的尾音他抽走单词书,随意翻了几页。像想起来什么又放下,拿出张白纸写了几个字,推到我面前,笑问,“ 陶心馨,这些单词怎么拼?”。  白纸上竖行排列四个词,忠诚,用心,勇敢,喜悦。这样你都能找法子考我啊!我不情愿地望向他,他直接把笔塞进我手里,轻 点第一个词,故作生气地催促。 “快写。” 写就写,我提起笔小心翼翼在“忠诚”旁写下“LOYAL”,再看看他,点着头满意微笑。 写下“OBSERVANT”,我又转头,他托腮看着英文单词,眼角都笑弯了,活像我是他偶像,给他签名似的。 嗯,他在表扬我,鼓励我,对我另眼相看了!。 挺直腰,我自信挥笔,刚写了个字母“B”就听陡然一声,“错。”,他立刻拿起另一只笔皱眉涂掉,快得跟那字母有仇似的。 要求太严格,我又慌了。心有戚戚地比个胜利的手势,小声问,“是这个字母开头吗?” 他默不作声,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眼神不简单,弄得我忐忑不安,慢慢腾腾地写出“VALIANT”。。 屏住呼吸见他又眉开眼笑,我遁地逃跑的心都有了。唐逸飞你太难伺候了,对单词有洁癖,有贬义字母的单词都不行。。 转动僵硬的手腕,我看着纸上最后剩下的“喜悦”举笔不定。这回我学聪明了,先毕恭毕敬地问他,。 “唐逸飞,你喜欢这个单词是H开头呢?还是E开头呢?”。 他歪头斜睨我,挑挑眉毛,笑得别有深意,反问,“你说呢?”。 明天开始每天补核桃,跟他在一起太伤脑细胞了。翻译单词还得卖力琢磨,他有洁癖,不喜欢贬义的字母,那肯定也不喜欢带色儿 的字母。。 我试探性地写了一横,见他没变脸,笑意不减,才放心大胆地写完整个单词,“ENJOYMENT”。 唐逸飞拿起纸,满面笑容地凝视上面的单词,看得愈发入神,像在欣赏一副不可多得的世界名画。一旁的我摊在椅背上喘粗气翻白 眼,没有办法,人有文化,压力太大。 终于他看够了,小心谨慎地把纸折好卡进他的书里,看着我笑得特开怀,自内而外的那种,这是个送礼物的好机会。我手伸进书包 刚摸到钱包,他倏地站起来直接走出教室,接电话去了。 看吧,看吧,又错过了!我刚才痛苦磨单词的时候不来电话,这时候来,成心跟我作对,弄得现在又背不进去单词了。。 我支起下巴发呆,眼神飘向唐逸飞放在旁边座位上的书包,忽然灵光一闪。如果他钱包在里面,我偷偷地换成新钱包放进去,他无 意间看到会不会更开心呢?应该会吧,人人都喜欢惊喜。  探出身子张望门外,唐逸飞走来走去地还在讲电话。我顺手抓过他书包,捂在胸口,心虚地转眼珠子环顾左右,没来由地担心会 被谁误会。。 我手伸进书包摸钱包,眼睛紧盯门口,眼不见心不乱。书包里没什么东西,一摸就摸到了,皮质挺软的,应该也不便宜。。 拿出来一瞧,果然。皮质细腻,做工精良,LOGO漂亮,虽然我不太懂,但也能猜到不是价值不菲就是仿得太好。。 一手一个钱包,再比照看看,我的明显处于劣势,边安慰自己还好有颗独一无二的小桃心加分,边打开他的钱包……。 什么?这是什么?我的脸在抽搐,我的手在颤抖。。 钱包的相片夹里有张照片,确切地说,是我的照片!。 是初中我和唐老爷子英雄横空出世时,苏涣淇给我们拍的庆功照。照片被裁成适合相片夹的大小。我本来是大摆李小龙前辈高抬腿 的造型,裁去下半截,只剩张嘴皱着鼻子,一脸目中无人的上半身,别提有多怪异。身边唐老爷子学黄飞鸿,哪怕剩脑袋,也是副 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的淡定模样。 唐逸飞怎么会有这张珍贵的照片?我的明明在家里。唐老爷子,不可能。那只剩下苏涣淇了。 不管是唐逸飞管他要的,还是苏涣淇主动给的,只要他放进钱包里,只说明一个问题。  哎呀,我脸红心悸,害羞了。唐逸飞,你太闷骚,都把照片摆进钱包了,还不跟我表白,害我怀疑猜测那么久。。  想到唐逸飞每每打开钱包就能看到我,整个人不自觉地洋洋自得起来。魅力太大,一不小心就迷倒帅哥了!。 我美美笑地合不拢嘴,抽出照片,翻看背面。只那么半秒钟我的笑容凝固,脸部硬化了。意外一次不要来太多好不好,我承受不起 啊!。  只见照片背面右下角龙飞凤舞四个漂亮的钢笔字——留赠唐飞。。 眨两下眼睛看清楚,是唐飞。唐朝的唐,飞机的飞,中间没有逸。我眼睁睁看着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字幻化成两把大锤,飞到空中 ,一下接一下,砸在我天灵盖上。。 一瞬间我就被敲醒了,和唐逸飞说过的每句话,相处的每个细节如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他的每一次暗示像一块小小的拼图,汇聚 起来组成一句话——陶心馨,你真笨!。 陶心馨,你笨死算了!他名字有唐有飞,他不吃鸡蛋,他书法很好,他认识你所以熟悉你,他像小时候一样关心你照顾你。只不过 名字多个字,成了学长,人一变帅你就不认识了,白被蒙在鼓里这么久!  呃,不对,他不能因为我笨没看出来就故意不告诉我啊!还使唤我,让我跑腿,他以前可是为我忙前跑后的小弟耶,全倒过来了 !这几个月来我在他面前孬成什么样啦,太有损我当年大姐大的形象!报复,他一定为了报复我小时候欺负他,故意这么做的。。  肯定苏涣淇知道他就是唐飞才给他照片的,那个家伙都知道了,他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不行,我不甘心不服气,我要装作不知道,看谁瞒得过谁。虽然你喜欢我,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也要让你尝尝被蒙在鼓里的滋味 ,我要翻身重拾当年老大地位!。 收好钱包,把他书包放回原处,我拍了自己好几个巴掌才放松下面部肌肉,恢复平静。 唐逸飞回来,我直冲他笑,有别以往讨好,奉承,无奈,逞强的笑。是那种暗藏阴谋,心里有鬼的坏笑。他被我奸笑看得有些发愣 ,举起手背覆上我的额头,关切地问“陶心馨,你怎么了?”。“没事,没事,”我拿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长吁短叹道,“你对 我太好了,我太感动了,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他突然眸光一闪,笑逐颜开,“你看懂了?”。 “看懂什么?”我挠头反问道。。 “真的没病?”他避而不答收敛起笑容,满脸疑虑地盯着我,又忧心忡忡地问。 我捧起他的手放在胸前,信誓旦旦地说,“我没有病,是觉悟了。唐逸飞,我打算以后时时刻刻紧跟你的脚步,陪你吃饭上自习, 好不好?”。 他凝视于我,我越笑他越蹙眉,良久说到,“好。”。 好得很!唐飞,唐小弟,咱们高手过招,现在开始!。 不能说的秘密 民以食为天,一菜一汤鲜。 我手持餐盘坐在唐逸飞旁边,俯身贴近饭菜深吸口气,高声赞叹,“太香了!” 斜对面的蒋迪望瞭望我的餐盘,指指点点,饶有兴致地说,“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鸡蛋汤,外加个荷包蛋。陶心馨,你和鸡蛋有 世仇啊?” “哪能啊,我爱它们。”夹一筷子鸡蛋塞进嘴里,我吃得有滋有味。斜眼扫过唐逸飞,他默不做声地拉动餐盘,往外挪了挪。 我心里偷笑,一阳指一推缩短两个餐盘的距离,顺带轻移屁股,靠近他。唐逸飞嗔了我一眼,又默默地向外退,我再接再厉更进一步。 就这样你退我进,他的餐盘已经半边悬于桌子外面,他终于忍无可忍,放下筷子,低声喝道, “陶心馨,你想干嘛?” “哎呀,学长,我忘记你最讨厌鸡蛋了!”我夸张地捂嘴做惊讶状,讨好地勾回他的餐盘,摊手示意,“你接着吃,接着吃。” 他没好气地再度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来。蒋迪一声嗤笑,不屑地说,“幼稚!” 我含恨点头深表同意,小时候整人一套一套的,现在不仅没啥长进,怎么还大大退步了。没想象力到只会玩些在他课本封面画大眼 美女,偷偷给他手机换又蠢又白的铃声等等的弱智小把戏。就这样,到头来还弄得自己惨兮兮的。 课本是他老师从国外带回来的英文原版教材。我是没本事出国再买本新的回来赔,低声下气找他老师认错,结果那老头正好缺个打 字的下手。整整当了三天的免费打字机器,老头一高兴把那本书送我了。厚得跟辞海样的大部头我留着除了盖方便面只能垫方便面 ,最后被唐逸飞拿走,白捡个进口大便宜。 在网上搜索好几个小时,我总算下到个一鸣惊人的铃声,又偷偷摸摸传到他手机里。某天开会,我等待已久铃声终于欢唱了,所有 与会人员面面相觑,鄙夷的鄙夷,偷笑的偷笑。我乐呵呵地等着看好戏,结果那蠢了吧唧的铃声竟出自我的手机。事后唐逸飞是这 么跟我解释的,他发现手机里多个铃声,以为我喜欢所以下载,还没来得及传到自己手机上。所以他自作主张传给我,顺便设成了 铃声,而这位同学手机从来只开振动。 “陶心馨,你想什么?吃饭啊。”蒋迪举起筷子在我眼前虚晃几下,催促道。 看着满眼的鸡蛋,我挑着白饭心里长叹口气。谁想吃鸡蛋,土豆丝才合我眼缘,对我胃口。 “陶心馨,陶心馨!问到了,问到了!” 我循声抬头,苏涣淇风尘仆仆地冲过来,催命似地大喊,一副生怕我耳背听不到的样子。 他一屁股坐到对面,毫不客气地抽走我的筷子,挑起荷包蛋塞嘴里,边吃还边嚷嚷,饿死了,饿死了。 正好不想吃,我把餐盘推到他面前,刚要说别客气,随便吃。一旁的唐逸飞寒着张脸,冻人先开口,“苏涣淇,要吃什么自己去打 。”又转看向我,冷若冰霜地命令道,“你也再去打一份喜欢吃的。” 啧啧,唐逸飞吃起醋来心跟针别儿似的。我摆摆手,故作温柔地对苏涣淇说,“没事,我不饿。你吃吧,别浪费了。” 我不敢看唐逸飞,但我知道他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苏涣淇是多么自我的人呐,看着唐逸飞愣不敢再动下筷子,他是真饿,眼睛都 绿了!倒霉的人儿啊,沦为我和唐逸飞针锋相对的牺牲品。不过,少吃一顿,饿不死的。 我认怂,不敢再装傻玩吃味,按下他手里的筷子,“算了,算了,都别吃了,你说正事要紧!” 苏涣淇自从耍酒疯吻我惹我生气的事之后,内疚不已对我是言听计从。他揉着肚子,可怜巴巴地最后看两眼桌上的饭菜,不再低头 ,有气无力地说, “下周三开始,连续两天。” “消息可靠吗?”我低声问。 他更夸张,左右各瞄一眼,手护嘴边,压成气音回答,“学生处老师那儿打听来的,应该可靠。” 蒋迪探过头,不明所以地打量我们,好奇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同时转头,难得有默契,均是一脸严肃而直接回答他,“秘密!” 蒋迪立刻扭得跟个怨妇似的,扯着唐逸飞的胳膊,翘起兰花指戳我们,扁嘴哭诉, “你看,你看,他们有秘密不告诉咱们。” 我嗤之以鼻,回敬他两个字,“幼稚!” 守着一桌小孩,唐逸飞早已无语,他默默抽回手拿起我挂在椅背上的围巾,很自然地帮我围了两圈,温柔地说, “走吧,不想吃食堂,我带你出去吃。” 当那么多灯泡面,你目无旁人,对我有如此体贴的举动,我没出息地又害羞了。手捻着围巾边缘的毛线须,我痴痴看着唐逸飞,咧 嘴笑得真想把自己笑成朵花送给他。 我们两个人对视的世界,眼波流转,你侬我侬。苏涣淇这没心没肺的主儿,突然硬生生□句话, “我也没吃饭,能不能带上我?” “不能!”我狠狠瞪他一眼,严厉回绝,勾起唐逸飞的胳膊往门口赶,生怕他不要脸跟过来。 初春午后,唤醒万物的风还带着丝丝寒意,却不再刺骨。我手捧珍珠奶茶和唐逸飞并肩坐在操场看台晒太阳,融融的日光沐在脸上 ,让人不自觉仰起头朝着它的方向大口呼吸。 我转头看向唐逸飞,他弯肘支在身后高一层的台阶上,惬意地闭起双眼享受如阳光板难得的午后悠闲与宁静。 此刻的他像睡着了,融入天地之间,面色沉静,五官柔和。薄染层金色日光的白皙皮肤,让人忍不住想轻轻触摸。也许因为闭着眼 ,他的双唇微微翘起,有点俏皮可爱。我不禁又想起那夜的吻,会不会白天亲下去也像晚上一样醉人。 我紧咬吸管,才没让自己冲动地像个花痴扑上去。唉,陶心馨,你何苦非得跟他较劲,看谁先坦白。你就先承认你已经知道他是唐 飞能怎么样?弄得现在白白个大帅哥在你面前,明明知道他喜欢你,还要装胡涂,装没事,想亲亲不成。脑袋里顿时充斥着各种声 音不停冲我吼同一句话,说吧,说吧。别喊啦,疼死我了。 “陶心馨,你不舒服?”唐逸飞陡然倾身过来,拉我的手,问道。 我看看脑袋边被他握住的拳头,这才惊觉刚刚竟不知不觉地一直敲自己头,怪不得疼呢。 “没有,没有。”我忙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拿起奶茶,蒙蒙地问,“你喝不喝?” 他拉低我的手覆在杯身上,带着点不悦说,“捂着,你的手好凉。” “你的手也很凉,好不好!”我撅嘴不乐意地反驳,举着奶茶,认真建议道,“我捂奶茶,你捂我的手,这样大家的手都不凉啦!” 他怔怔看我,我又肯定地点点头,他才展露笑意,用他大大的手掌握住我的手。 眼望我们共同手捧的一杯奶茶,我突然想起梁静茹那首歌,“希望我爱的人健康个性很善良,大大手掌能包容我小小的倔强。” 那我小小的倔强一下,拥有大大手掌的你能不能包容呢?我好奇地问他,“唐逸飞,你想不想知道我和苏涣淇有什么秘密?”就像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不告诉我你是唐飞。 他静静深深地看着我,皱眉思考片刻,坦言,“想。” “嘻嘻”我高深莫测地一笑,继续追问,“我不告诉你,你会不会不高兴?”告诉你,你隐瞒我,我生气过。 他也笑了,又做那个最熟悉的动作,轻轻揉揉我头顶的发,“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那你什么时候才想说。”我垂下头,小声嘀咕。 他俯过身子,侧脸近在眼前,“你说什么?” 他离我这么近,我又心跳加速了,用头顶回他,讪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唐逸飞突然伸手环过我的肩膀,稍用力我的头就贴着他的手臂,他抬头望向北京少有的蓝天白云,幽幽开口,略显责怪的语气, “陶心馨,为什么你的秘密里没有我?” 我含胸偷偷吐舌头,这个秘密还真不能有你! 第23节:金钱与理想 他像噎着一样轻咳两声,敛了笑容,亦面带严肃:“陶心馨,有些运不用开!” “过来,过来,我要跟你们好好聊聊。”自称学生处第一副处长的翁姓老师招了招手说道。 我和苏涣淇互打着暗号。我先摇头:不能进去;再乱转两圈眼珠子:进去会被骂晕头的;然后往后扭脖子:跑吧?他摇头:跑不 了;再用嘴努努我,又低头各点一下他的左右手,扬眉瞪眼:你抱一箱子面包,我拎两件矿泉水,怎么跑?最后朝翁老师一挺胸; 骂就骂吧,又不会死人。交流完毕,意见不合,我们只好停下脚步。 “进来吧,害羞什么?”翁老师一只脚已踏进办公室,回来见我们原地立定,他笑得让人惶惶,“刚才那么多人,你见你俩害羞 。” 身子微僵,两个害羞的人同时望向办公室的大门。在看清楚上面确实写着学生处后,立刻委靡成做错事的小孩儿,低垂下头,倒 腾着小碎步谨遵师命。 我们两个都是自幼出入老师办公室的苦命孩子,对此套程序早已烂熟于心。我俩一前一后,溜墙边儿站好,眼里只有自己的鞋, 容不下其它东西。耳朵却收听频率全开,作好随时接受审问的准备。 “翁老师好。” 咦,这声音很耳熟,最近常听到。 “逸飞,你来啦。” 不会吧,这么巧!苏涣淇你别踹我了,我也很意外! “嗯,我在等刘老师。”他顿了顿,“要不我待会儿再来?” 我同意,赶紧走! “不用,你坐。我想问问你,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都特别由有才?” “翁老师,怎么了?” “你让他们自己说,头抬起来。” 身为待宰羔羊,头似千斤重,我极不情愿抬头。唐逸飞和翁老师一人占据着对面一张单人沙发,像高高在上的审判官。唐逸飞的 脸色说不清好还是不好,锁定于我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探究,大概在他看来,我做什么都不会令他意外。 苏涣淇太高,我看不到他,反正我只直视正前方窗外的天,表示沉默。形势不明朗,暂不发表任何言论。 “好好好,你们不说,我说。”翁老师端起茶杯,嘬饮了两口,等不及先语气强硬地开口,“学生家长选择我们学校,大老远的 带孩子来参加艺术特长生面试,是学校的荣幸。说得不好听儿,是看得起咱们。你们两个倒好,跑去向他们兜售面包、矿泉水,还 有没有点儿做学生的样子?” “老师,我不同意。”苏涣淇马上反驳,语气少有的严肃,“就是因为他们大冷天的在外面排队等面试不敢走远,又饿又渴,我 们才想到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我不认为我们的行为有什么偏差。” 苏涣淇义正严辞的反驳,令他的形象又高大了些,连我也不禁挺直腰,目光炯炯有神。 “就算你们是为学生和学生家长服务,也不能借机赚他们的钱啊!”翁老师大概也觉得苏涣淇说得有几分道理,便放软了语调。 “老师,东西都是我们从学校的小卖店买的,那也是学生和学生家长的钱。为什么他们能赚?我们不能赚?”我满怀诚恳地跟翁 老师理论,然后和苏涣淇坚定对视,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翁老师听出我的言下之意,厉声指责,“知道你们的行为是什么吗?是投机倒把!” 一瓶水赚五毛,一个面包赚一块,总共我们才能赚几个钱,至于上纲上线,严重到投机倒把吗?我和苏涣淇彻底无言以对,欲加 之罪何患无辞。 此时的办公室,只有低着头的翁老师看似无意敲击沙发扶手的细碎声音。我们都知道他是故意给我们留白,等我们认错。可我和 苏涣淇,谁都不想服软,不想为这莫须有的罪名认错。 时间在僵持中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唐逸飞望着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翁老师,礼貌得体地打破僵局:“翁老师,您说的 对,这两位同学的做法是不得体。但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他们也是希望以T大在校生的身份为前来面试的学生和学生家长服务。我 觉得我们学生会应该带头做这些事。既然两位同学有这份乐于助人的心,不如让他们做学生会的志愿者,为学生和学生家长提供帮 助?” 唐逸飞的一番话有条有理,翁老师边听边点头,我却听得晕乎乎的。真能瞎说,我的出发点单纯的很,赚钱呗! 突然唐逸飞冲我使个眼色,我立刻好言附和,“翁老师,我想做志愿者,为人民服务!”     翁老师终于满意欣慰地微微颔首,又看向苏涣淇,这大哥还一副趾高气昂地大爷样。我急忙踢了他两脚,他才带着几分不 情愿地说,“我也想做。”。   。  有惊无险,全身而退。我们三个人从办公室出来,苏涣淇说下午有训练,矿泉水他留下请队友喝,大摇大摆走了。。   。  我伸出去想拦他的手被唐逸飞斜扫来的一眼截在空中。我真没有舍不得他,问题那两件矿泉水,是我掏钱买的!。   。  他接过我抱着的箱子走在前面,淡淡地抛给我一句,“我们谈谈。”。   。  我坐在中心花园长椅上等唐逸飞,啃着手里的面包,看着地上一整箱子的面包,欲哭无泪。这么多,一天三顿外加宵夜 ,一星期都吃不完!。   拿出一个,我冲着经过的一女生喊,“同学,免费的面包,送你一个要不要?”   她不理我,捂紧课本加快脚步,跟防贼一样。。   。  唉,送都送不出去!不要算了,自己解决,我狠狠咬下几大口,赌气似的使劲嚼。卖书被城管抓,卖面包被老师抓,创 业之路太艰辛了。。   。  唐逸飞不声不响地坐到我身边,递过来瓶开封的水,“喝吧,光吃面包咽不下去。”   。  我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甜甜地说,“你真好!”。   。  “行了,”他把水塞进我手里,上身后倾随意靠向椅背,双手环胸,不急不缓地说,“说说吧,陶心馨,你这又是为了 什么?”。     我放下面包和水,和他面对面,理直气壮地说,“我想去海南!向我妈申请贷款,她说我有信用污点,拒贷。我只好自己 存钱了。”。     他看着我略加思索,身体前倾,皱眉轻问,“你一个人去?”    见我点头,他舒展肩膀又悠闲地靠回椅背,“你那个姐妹呢?陈,陈宁。”      “本来约了她,结果她又迷上老道养生。要去哪儿采气,还说要去什么地方辟谷,没功夫理我。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  “你预计要多少钱?”他展颜微笑,像是来了兴趣。。     我掰指头认真算起来,“现在是淡季,机票,食宿,门票什么的加起来,大概两千二吧。”     “你还差多少?”他继续追问。。     问题好尖锐,我摸摸索索举起两根指头。。     “两百?”     你真看得起我陶心馨,我嗫嚅道,“两千。”     唐逸飞敲敲我的头,好笑地问,“陶心馨,既然没钱,为什么非得去?”     我立刻张开双臂做了个拥抱朝阳的姿势,饱含热情地说,“面朝大海,春暖运开!”     他噗哧一声笑出声,呢喃,“开运?”   “当然!”我双手叉腰,一本正经地说,“财运,偏财运,考试运,桃花运,通通来者不拒!”    他想噎着一样轻咳两声,敛了笑容,亦是面带严肃,“陶心馨,有些运不用开!”   我故意天真无知地眨眨眼,不明所以地问道,“嗯?桃花运吗?”又乐呵呵地贴近他,盯着他好看的眼睛,肯定点头地暗示道 ,“如果有人喜欢我,我就不开桃花运。”。  。   “我,”唐逸飞的脸在我大方直视下渐渐泛出红晕,像个害羞小男孩结巴起来,“陶,陶心馨……”。   我满心期待,直勾勾看着他。说啊,说啊,说出来我一定同意,咱们牵小手,谈恋爱去。      “唐逸飞。”   脖子歪一边,我差点没摔地上。谁这么不长眼,坏我好事!我阴气沉沉地循声转头望去,心中一凛,揉了揉眼睛,僵着身子又 扭回来。   唐逸飞,你真行!他,你都认识! 那一位美人儿 我们学校肯定属娘们儿的,摇摆不定。一会儿要办综合性大学,开文科专业。一会儿又说要办出文科专业的理工特色,这学期竟然 给中文系开了高数课。让我这种好不容易摆脱数学噩梦的人怎么活! 而这个不长眼的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高数老师。本来他当他的高数老师,我做我的数学白痴,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某天,他 突然心血来潮搞课堂小测验,大早上我被舍友电话从被窝急招回教室,看到黑板上那天书般的题目,胸中腾地燃起一股无名之火。 一气之下冲动地在上交的答卷最下面用红笔写下一行大字: 老师,请问中文系学生学高数有什么用??? 第二天,我就被他请进了办公室。一眉清目秀的小老师,苦着脸委屈地跟我抱怨,“让我交你们,我也很郁闷。我想了一夜,除了 得四个学分,你们学高数真没什么用!” 他用学分威胁我,我可不敢再用逃课威胁他。老老实实不迟到不早退地上了两星期高数课,深深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于是抱着 大课他不一定看得到我的侥幸心理,我又恢复逃课的正轨。 今天点太背,怎么会遇到他! “师兄。”唐逸飞略过我,站起来笑着和高数老师打招呼。 我怔怔僵坐,一动不敢动。等高数老师再说话,声音已经近在背后, “逸飞,最近怎么样?这位是?” 我都背对你了,你应该你看不到我吧!万般无奈地回身起立,我憋出个勉强称之为笑的表情打招呼,“老师,你好。” 他上下打量着我,“陶,陶心馨吧?” “呵呵,是我。”我长相有那么出众吗?你还记得我!看他手里拿着教案,我条件反射地问道,“老师,去上课啊?” 低头瞅瞅教案,高数老师又怪异地看我两眼,很无语地摇头,“陶心馨,我刚上完你们班的课。” 啊,老天爷,你抽我这多事儿的嘴吧!或者来道晴天霹雳废了我吧!地缝,地缝在哪,我想你! “逸飞,作为数学系的高材生,帮你小女朋友辅导辅导吧,下个月就期中考试了。”高数老师看向唐逸飞,半开玩笑地说。 唐逸飞伸手环过我的肩膀,把我揽进怀里,特爽朗地回答,“没问题。” “行了,”高数老师冲他挑眉笑了笑,“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Bye。” 老师,你要不打扰,我没准真成他小女朋友了!等等,怎么没谁告诉我下个月有期中考试啊! 唐逸飞拉我与他面对面,看着目瞪口呆的我,露齿而笑,“陶心馨,如果你期中考试能考到八十分,我无偿赞助你去海南玩。” 他这么一说,我眼睛顿时发亮,抱起箱子塞进他怀里,又勾住他的胳膊,雀跃低呼, “走,数学系高材生,咱们拿书上自习去!” “陶心馨!” 这几天,当我第N遍指着同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数学符号问唐逸飞是什么的时候,他终于失去耐性,放下笔,摘下眼镜,看似疲 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微嗔道, “你到底怎么考上大学的?” 瞧你这话说的,心知肚明的事,讲出来不太好吧。我讨好地帮他按肩膀,坦诚道, “我是大学扩招,扩进来的那一部分。” 他没好气地笑了笑,拉下我的手,缓缓开口,“打电话请你妈把你的高中课本快递过来吧,我们重头开始复习。” “没了。”我低声嘀咕,看他那么上心,悲凉地说,“高考完,全被我烧光了。”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带好眼镜默默地收拾起桌上的书本。我以为他对我失望至极,打算彻底放弃我这根朽木,忙拽着 他的胳膊,失落地问, “你怎么了?不想教我啦?” 他微笑摇头,按着我的手背,轻轻说,“我现在带你去书店,买好书咱们再回来自习。” “我很笨,但是你不会放弃我,对不对?”我反握住他的手,忐忑地问。 他笑着点头,肯定果断地说,“对!” 买几本高中课本,本来算不得件不好意思的事。可偏赶上图书城办书展,人头攒动。我们两人往初高中教材专区一杵,周围全是穿 校服的中学生,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表面无所谓,心里多少有些膈应,越活越回去了,一大学生跟这儿买中学课本。书架上各种数学教材,我本能地反感,一点不想多 瞅。看看身旁的唐逸飞,倒是目无旁人,认真地一本一本翻阅着。 我无聊地转着脑袋,到处打望。忽然看到侧前方不远处三个中学校女生头挨头举着挂满吊饰的粉色手机嬉笑低语,而手机镜头的方 向正正指向唐逸飞。或许因为唐逸飞低头看书,她们总找不到合适的角度,手机上下左右地不停地移动。 自认古道热肠的我扯扯唐逸飞的袖子,想提醒他看镜头。话还没出口,他先问起来,“陶心馨,你们用的是哪个版本的教材?” “随便,随便吧,是课本就行。”我随口敷衍。管他哪个版本,一样不懂。 咦,那三个小女生呢?去哪儿啦?我四下寻找,倏地一本教材拦下我视线,唐逸飞皱眉道,“别东张西望,自己选。” 见他不高兴,我赶紧接过他两手的课本捂在怀里,赔笑道,“就这些吧,你的选择,我放心。” 他笑着摇头,抬手想帮我拿书,突然一只眼熟的粉色手机横亘在我们之间。手持手机的女孩,正是那三个偷拍唐逸飞的中学生之一 。她笑吟吟地看着唐逸飞,毫不害羞做作地说, “帅哥,方便留个手机号码吗?交个朋友吧。” 真胆大,女中豪杰!我木木地望向唐逸飞,看他作何反应。他抬起的手,直接放下搂我的腰,严肃礼貌地对小女生说, “不好意思,不方便。” 说完拥着我绕过她离开。回头看看站在原地被另外两个满脸兴奋的同学围着的小女生,扁嘴盯住我们不放,我忍不住对唐逸飞说, “你这么直接不太好吧,应该委婉地告诉她,中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 唐逸飞低头看看我捧在怀里的书,笑问,“你觉得我这么讲有说服力吗?” 各位朋友,我好歹也是扩进来的正牌T大中文系学生,他,他笑话我! 望着收银台一条歪歪扭扭的人龙,我和唐逸飞老实地站在尾巴上。排队这事儿,任谁都没有特权。 “唐逸飞。” 一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大哥,你要不要这么红,哪儿都有熟人!我回头,瞬间惊艳。 眼前这位分明就是我初中深爱的优雅弱质型美女的真人版。她个不高,穿着曳地长裙,披肩长发挂在耳后。白皙的皮肤配着精致小 巧的五官,像个漂亮瓷娃娃般令人心生爱怜。 “莉雯。”唐逸飞走到美女身旁,左右环顾一下,微微倾下身子,“一个人来买书?” “嗯,随便逛逛。”她颔首绽放出如花笑靥,轻声细语地回答。 “人多,你一个人不要紧吗?”唐逸飞站在美女与人流之间,关切地问。 她笑着摇头,“别担心,我很好。” 我不想承认他们看起来很般配,但不得不说俊男美女,多美的一幅画啊!随着付款队伍的行进,我和他们又远了一些,着急地喊起 来, “唐逸飞,还排不排队啊?” 他这才抬头看看我,在我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把手自然地轻放美女背上,引着她过来。 没等唐逸飞介绍,她先落落大方地伸出纤细的手,对我展露迷人笑容, “你好,我叫莫莉雯,逸飞的高中同学。” 我腾出手下意识地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想了想说, “你好,我叫陶心馨,唐逸飞的学妹。” “哦,”她美目扫过我怀里的书,抬头看向唐逸飞,带着随意调侃的口吻对他说,“你对学妹挺好的嘛!”又转过来对着我,温温 笑道,“他这个人一向很体贴。” 我一愣,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再看看唐逸飞,他也在对我笑,被人夸奖略后带害 羞的笑容,我心里一下又踏实了。 天色渐晚,排队付款的人越来越多,后面的人开始骚动推搡起来。唐逸飞正要拉我站在他前面,只听“啊”一声,莫莉雯似乎被人 撞到,身子不稳,向前一倾要摔倒。我伸手想扶她,唐逸飞比我更快一步,已经拦腰扶住她,整个人护在她身后。 “没事,没事。”莫莉雯的原本白皙的脸又更白了一些,头轻靠在他胸前,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声音低弱无力,“人太多了,觉得 有点发闷。” 唐逸飞蹙眉担忧地看她一眼,对我说,“我先送莉雯回学校。你买好书赶紧回去,到宿舍了给我电话。好不好?” 眼前的莫莉雯紧咬着苍白的唇,似乎真的很不舒服。我看着唐逸飞焦急等待的目光,茫茫点头。 他小心扶着她慢慢离开,他回一次首,我就用力的点一次头。陶心馨,我知道你打心眼里不想他送她,对她那么体贴。但是面对身 体不适的女生,他如果不管不顾,他就不算个男人,你也不会更高兴,对吧。 是的,是的,他只是送身体不好的老同学回学校,你吃醋是不应该的,他说过他不会放弃你!嗯,陶心馨,就是这样! 这一位好汉 下班高峰期,公交车挤得厉害,我一个人被堵在后门口,上不去,到站还得总下来。 刚才来的时候也没挤得怎么厉害啊!哦,对了,刚才有唐逸飞,他一直帮我挡着人,为我围起一片小小空间。背靠车门,我又开始 胡思乱想。 会不会现在在另一辆公交车上,他也为莫美人撑起一方天地?哎呀,人家都难受成那样了,肯定打的,挤嘛公交啊!不知道是不是 已经送回学校了,我打个电话问一问,算不算多事?可是唐逸飞特意交代我要到宿舍了才给他打电话,管他的,发条短信问问吧。 如果他忙,没看到或者来不及回,就算了。 想着腾出手摸外套里的手机,我站得低,一抬头便不经意看见视线正前方一只明显是男人的手正偷偷伸进一个女士挎包里。顺着他 的手看上去,是个白白净净,西装笔挺的年轻人,故作无事地看着窗外,并没有察觉他的恶行已经暴露。而挎包的主人是个上班族 ,电话讲得正兴起,聊着晚饭吃什么,也完全没有感觉到。 我满脑子还是唐逸飞和莫美人,不顾上想其它事,条件反射地高喊, “你干嘛!” 话音一起,犹如止水投石,附近的乘客都不约而同地转看向我,唯有那小偷还手不停,眼不动的保持看风景伸长手的姿势。 我靠,你也太嚣张了!我怒目圆瞪,紧盯着他不放,凌然低吼, “还不放手!” 人们开始发觉苗头不对,可能有小偷,纷纷低头检查,然后捂紧自己的包和口袋,目不斜视。没有人在乎到底谁是小偷,只要倒霉 的不是自己就好。 挎包主人终于也有所察觉,她摸到被拉开的包链,迅速挂掉电话,不动神色把挎包紧捂在胸口,一动不敢动。 年轻小偷到嘴边肉被我截住没捞着,不慌不忙地收回手□西裤口袋,面色无异,眼皮都没抖半下。只斜斜扫我一眼,无声地骂了个 脏字。 我这才恍悟自己势单力薄,太冲动了,一阵腿软。还好,他没有气焰嚣张到直接找我麻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公交到站停车,我又照例下车站在旁边让地儿。随着人流小偷也下了车,故意狠狠地撞了我一下,又说了个更难听的词,大摇大摆 扬长而去。 回到车上,那个挎包主人感激不已地忙不迭道谢。旁边一大爷□话,指着窗外,叹道, “姑娘,你胆儿真大。他们可都是一伙一伙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的确,包括那小偷在内有几个年轻一起上了辆破旧的面包车。这回我不只腿软,连后背都开始冒冷汗 了! 公交车慢慢腾腾晃到学校西门附近,天没全黑,已是傍晚。从站台到学校要经过条小街,两边都是些小吃店基本做夜市,一到晚上 热闹非凡。其中也有我和苏涣淇上次吃烧烤的店。 现在时间算早,小店都大门紧闭,没开始做生意。我一个人甩着一袋子教材在路上走,显得冷冷清清。 突然一辆面包车像演电影似的,“嘶”地刺耳一声急刹车横停在我前方,拦住我的去路。 车身门一拉开,下来三个年轻人,我一眼就认出那个小偷,立刻反应往回跑,刚转身,僵了,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了两个人。 我不自觉地退到墙边,感觉腿隐隐发抖。天哪,真找上门来,没退路了! 那小偷晃悠着地走在前面,色迷迷地打量我数眼,流里流气地开口,“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啊!大学生呦,哥几个还没玩过大学生。 ”又摸着下巴和后面围过来的几个人猥亵笑着交换眼神,“妹妹,陪哥哥们玩玩儿呗。” 横竖都跑不掉了,我心里再怕,腿再抖,也挺直腰杆,憋着口气装无所畏惧, “好啊,有本事咱们去派出所玩啊!” “呦,臭丫头挺强,哥哥喜欢!”小偷和同伙毫不顾忌地放声大笑,一步一步逼近我。 扔掉书,我撸起袖子,转脖子活动手腕,深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发颤, “今天你们运气好碰到我,本姑娘不止脾气强,正巧还有两手。” 大概我强装的气势确实有几分慑人,几个流氓均停下脚步,互使眼色。其中一个小胡子啐口吐沫,恶狠狠地叫嚣, “草,一女人怕个球啊,上!” 他们凶神恶煞越走越近,我豁出去了,双眼冒火盯着他们,运气丹田,攥紧拳头一前一后挡在胸前,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 突然街口响起一声大喝,“你们干什么!” 我循声看去,苏涣淇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处,正向我们这边张望,立刻高喊道, “苏涣淇,快跑,去报警!” 他一听到我的声音,砰地甩掉自行车,三两步跑过来,满脸焦虑,急问,“心馨,你没事吧?” 我呲嘴摇头,这小子怎么不听话啊! 见他人高马大,几个流氓不敢再上前反而退后了几步,苏涣淇立刻跑到我身边,一手把推我到身后。 我拽住他的胳膊,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快走!” 谁知他根本不听,直接面向流氓,大气凌然地喝斥,“有本事冲我来!” 小胡子先被激怒了,凶着脸冲过来,我紧张地屏住呼吸。苏涣淇大手一伸,一个右勾拳冲他的脸毫不留情挥下去。被重创的小胡子 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我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点,看来苏涣淇不是逞一时之勇,真有点本事。他一转头回来,脸都歪了,举起右手呼呼猛吹,嘴里还哼哼 着什么,疼,疼,疼。 兄弟,你悠着点!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我的心又悬起来。忽见小胡子嘴角挂血手握把明晃晃的刀子,杀红眼地又扑上来。 “小心!” 我来不及推开苏涣淇,他已经凭本能反应回身挥手去挡那刀子,伴随着他喉咙里一声“嘶”的抽痛声,人摇晃着跌坐在地,血顺着 他的胳膊不停地滴下来。 不敢多看,我迅速绕过他,用尽全力侧踢向小胡子的脖子。他一头栽倒在地,手里的刀子落到身边,刀刃上还沾着苏涣淇的血。 或许是见了血害怕,或许是被我的侧踢吓到了,其它的流氓呆在原地,不敢动作。 我忙回身查看苏涣淇的伤势,一条触目惊心地口子绽开在他手臂上,汩汩鲜血几乎染红了他整个胳膊。他脸色苍白,五官紧紧皱在 一起,已经疼得说不出话。 我心里很慌很慌,只好死死咬住嘴唇,解下围巾绕着他的伤口缠了好几圈。拉起他另一只手按上去,硬硬吩咐, “使劲按着,不能再流血了。” 他咬牙点点头,加大手劲,脸上的表情更为痛苦。我身后又响起了小胡子抽搐的呻吟,“上啊,都给我上啊!” 背靠苏涣淇站着,我无法再抑制内心的怒火,拳头越攥越紧,感觉到指甲深陷入掌心的肉。怒目直瞪眼前的几个流氓,我真想把他 们活活打死! 小胡子被人搀扶着站起来,嘴里不停叫骂各种脏话,几个人却始终不敢上前。对峙中,我身后的卷帘门“哗”地一声开了。 回过头,是那个东北老板。他光着膀子,一手拿菜刀,一手拿烧火钳子,咆哮道,“兔崽子,敢跑到老子地头撒野,老子废了你们!” 他的一嗓子像战场上的集结号,街道两边的卷帘门一道接一道齐齐拉起来,店里的灯照亮了马路,门口的每人都手持不同的武器, 虎视眈眈地盯着几个流氓。 一切变化地太快,我一时竟失去反应的能力。东北老板看向我,急急道,“妹妹,赶紧带那小伙子上医院。这群王八羔子交给我们!” 经老板提醒,我忙扶起苏涣淇,他额头冒着冷汗,嘴里哼哼唧唧听不清说什么,身子微微颤抖,血已经透过围巾渗了出来。 我搂着他的腰,承受下他整个人的重量,一步三拖地走到大街拦下出租车。坐进车里,我不停催促,师傅快点,再快一点。脑子空 白地只有,医院,医院,医院。 紧握住苏涣淇的手,我不断给自己打气,陶心馨,不要慌,不要慌! 双面伊人 急诊室的医生见多识广,看了看苏涣淇血淋淋的伤口,便吩咐他坐到急诊室的床上,将着装药的小推车,给他缝针。 我坐在苏涣淇身旁,仍握着他的左手,头扭过一旁不敢看。他大半边身子贴着我,整个头枕在我脖颈上,软绵绵地不停呻吟, “心馨,疼,疼死我了。” 我实在忍不住,看着低头缝针的医生,小心地问,“大夫,是不是麻药不够啊?” 医生扫我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没那么疼,只不过男人怕疼而已。你跟他聊聊天,转移下注意力就好了。” 医生的专业建议,我不敢不听,硬着头皮开口,“苏涣淇,不是让你跑了嘛!你怎么还过来?” 他的脸蹭了蹭我的脖子,很不屑地说,“我怎么能跑!” 我一笑,“你小时候不是跑得挺快,长大了反而越来越笨!” 他一下抬起头,惨白的脸上表情肃穆,一字一顿地说,“小时候不懂事,现在长大了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不可能丢下你不管!” 我被他认真的样子唬住了,好声好气地说,“对对对,你是世界上最男人的男人!” 他这才得意洋洋地靠回我肩头,心满意足地说,“陶心馨,你哭吧。”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看医生的反应,就知道他伤得没那么严重。 “男人为女人流血,女人为男人流泪!”他理所当然地说着又抬起头,半真半假道,“心馨,你要是哭,我就喜欢你!” “你失血过多,神经了吧?”我白他一眼,没当真。 埋头专心缝针的医生冷不丁开口,“他失血没过多。失血过多和精神问题也没关系。” 我们看着大口罩下只剩双锐利眼睛的医生相视扑哧一笑。他像只小狗似的又开始蹭我脖子,“心馨,你太英勇了!喜欢你也没什么不好。” 我心里一阵恶寒,别,别,别,上一个向我表白的人也这么说,我承受不起。 “你不是喜欢刘斯珂吗?”我随口问道。 “喜欢呐,可我更喜欢你!”他嬉皮赖脸地回答。 “行了。”我从床下跳下来,对医生说,“大夫,缝完伤口顺便把他嘴也缝上吧。” “心馨,你要去哪儿?”他焦急地问。 我回头笑了笑,“去给你这位失血没过多的男人买点吃的。” 脚还没跨出急诊室大门,我就听见苏涣淇对医生炫耀道,“大夫,我这女朋友人不错吧!” 等我买好热粥回来,苏涣淇已经躺在急诊室的床上睡着了。好看的睡颜,只微蹙着眉,应该是伤口疼。手臂上缠了厚厚一层白纱布,我在床边坐下,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摸着纱布。他是篮球队员,右手受伤要真有什么后遗症,我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他突然抬起左手覆盖在我的手上,坐起来,痞痞笑着说,“怎么样?心动了吧?” “一边去。”我抽回手,端着热粥,盛起一勺吹凉,举到他嘴边,“吃吧。” 他双眼一亮,笑逐颜开,“你喂我?” “不然呢?”我无奈地反问,“要不你想现在学习使用左手?” 他大口吞下粥,含糊道,“不要,不要。” 边吃粥,他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边抱怨,“别人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许。怎么我这个英雄要倒贴,还有人不要!” 我放下勺子,板起脸不高兴地提醒,“苏涣淇,玩笑开一次就够了,开多了没意思。” “好好好,”他敷衍应承,低下头够勺子,一不小动到右手,又哎呦哎哟叫唤。 没办法,我只好收起不爽的表情,微笑继续服务。 吃完粥,我一看表,十点多了,忙催促他走人。他一抻腿又躺回床上,发起赖来,“我不走,我头还晕着呢,我要留院观察。”又扯我衣袖,撒娇嘟囔,“心馨,你也不能走,你得留下陪床。”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怀疑他是装的,又不好多说什么。 目光锐利的医生探进头来,闲闲地说,“要住院可以,先去划价处交预付款吧。” 我傻傻地正想掏钱包看看有没有带够钱,苏涣淇就拉起我手,腿脚麻利地往外走,甩都不甩医生一眼,弄得我不停点头跟他致谢。 坐车回学校,走在校园里,冷风一吹,苏涣淇像弱不禁风一样又粘到我身上,虚弱地嚷嚷,手疼,头又晕,非得让我送他回宿舍。这回我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也不能不答应,伤毕竟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没走两步手机响了,我这才想起来没给唐逸飞打电话,直觉反应一定是他。拿出来一看,果然。刚按下接听键,就立刻听到他焦虑的声音。 “陶心馨,你在哪?宿舍同学说你还没回去。” 我偏头扫眼躬身贴着我走的苏涣淇,决定不让唐逸飞担心,笑着回答,“回来的时候遇到同学一起吃了饭,又逛了会儿街,刚回来。你在哪?” 电话那头的唐逸飞顿了顿,硬邦邦地说,“你宿舍楼下。” “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我停下脚步,看着苏涣淇不知如何开口。他整了整头发,一脸无所谓地问,“唐逸飞吧?在等你吧?” 我无声地点点头。他扭头看向一边,挥挥手,撵人似的催到,“走吧,走吧,我没事儿。” “真没事?”我谨慎地问。 他眉头一皱,开始推我,“你烦不烦,赶紧走!” 我放下心往宿舍走,久久回头,他还站在原地,已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十一点半的门禁,此时宿舍楼前是情侣们的天下,情浓意浓,毫不顾忌地亲亲抱抱。和成双成对的恋人比起来一个人的唐逸飞显得很突兀,我一眼便看见了他。 或许他也觉得有些不自在,站在背光的角落,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弯着背,低着头,远远地看上去像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我悄悄走近,轻声唤他的名字,他猛地直起腰抬头,面色红润,呼吸略显急促。看到我,他愣了几秒,伸出手箍紧我的双臂,有些迫不及待拉近他,双眸流露出焦虑的情绪,声音喑哑, “心馨,你到底去哪儿了?” 这是长大以后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也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显得慌乱无措。抱歉,真的让你担心了!打个冷战,我夸张地咧嘴给他看上下打架的牙齿,把双手伸进他的外套口袋,喃喃道, “好冷,好冷哦。” 他无力地摇了摇头,拉拢我的大衣领口,帮我扣扣子,忽而眉头一皱,问, “你的围巾呢?” 我一怔,摸摸光秃秃的脖子,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画面一幕幕闪现于脑海。沁血的围巾,苏涣淇触目的伤口,萧索的街道,流氓张狂的嘴脸,不停萦绕旋转。越想越惶惶后怕,我不要英勇,也不要做女英雄。任由垂下的头轻靠在他胸膛,依赖他令人心安的味道,我恳求般低吟, “唐逸飞,以后别丢下我一个人好吗?” 他环腰抱住我,另一只大手缓慢而温柔地顺着我的发。他所有的好,我通通都想得到,以往纠结的一切一切已不再重要。等不及他开口,我喃喃自语道, “从前有位小朋友叫唐飞,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孩子,考试回回拿第一。可在陶心馨小朋友的眼里,他只是个笨头笨脑的傻瓜。陶心馨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让他做什么他就照做,从来不懂得拒绝。 后来两个人都长大了,老天爷不公平,陶心馨什么都没变,可他却什么都变了,变高,变帅,变聪明,连名字都变了。不过如果他还是以前的唐飞,他一定愿意满足陶心馨的任何要求。” 我抬起头,近乎渴望地盯着他,微笑问道, “请问这位帅哥,你愿意做陶心馨心目中的傻瓜吗?” 他激动地捧起我的脸,双眸里的光彩尽管如星子般闪耀,也不及他嘴边漾开的迷人笑容,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喜悦, “心馨,你终于认出我啦?” 我在他因情绪高涨而控制不住的掌力之下,不得不撅着嘴嘟囔, “以前的唐飞是不会把我的脸捏成柿饼的。” “你说什么?”他弱弱地问。大概兴奋过了头,手上力道又加大几分。 合不拢嘴,再说话肯定流口水。我索性踮起脚,揪起他的衣领,毫不客气地吻上他的唇。 瞪大眼睛看我做什么,意外吗?还有更意外的。小小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唇消消毒,我一龇牙即刻又狠狠咬下去。直到听到他嘶的抽气声,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他捂着嘴痴痴看我,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不敢怒更不敢言。叉腰挺胸,我终于找回多年前做老大的感觉了,扬起下巴高傲地提醒, “帅哥,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名额有限,过时不候哦!” 被甜蜜冲昏头脑的我,眼里的他忽近忽远,盛放的笑容闪耀七彩光芒。他张开双臂向我而来,近了,近了…… 呃,怎么停了?他手里是什么?塑料袋! 我肩膀陡然一沉,顺着肩头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茫茫然看上去,苏涣淇指着唐逸飞手里的塑料袋,一脸无辜地冲我笑, “心馨,看我多好,特地去老板那儿把你的书拿回来了。” 始料不及,我慢了数拍。苏涣淇扭头好像才看到唐逸飞似的,扬着眉毛打招呼, “哟,学长也在啊。聊什么呢?” 唐逸飞脸都黑了,不自然地点了点头。我不能说自己暴力,可看到苏涣淇就爆发出这方面倾向了。怒目圆瞪,刚举起拳头,苏涣淇有意无意地抬了抬右手,我咬着牙又缩回拳头。 接过一口袋的书,看到宿管大妈已经站在门口催人,我耷拉脑袋跟他们道别,垂头丧气地往宿舍走。别让我回头,回头我一准咬死苏涣淇,带唐逸飞亡命天涯。 我以为我会懊恼郁闷今夜无法入眠,刚躺下便接到唐逸飞道晚安的短信。告诉你们,他的署名是:傻瓜唐飞。 有美梦,勿打扰! 透风的墙角 “陶心馨,你笑一笑,板着脸我吃不下饭。” 苏涣淇半躺床上,得瑟着他两条架在床栏杆上的大长腿,跟个好吃懒做的大少爷样吩咐道。 挪了挪和四角板凳亲密接触的屁股,我白他一眼,舀勺菜硬堵他嘴。他颤颤巍巍抬起右手,嚼着菜满腹哀怨地巴巴望我。笑吧,陶心馨,你欠他的。 苏涣淇自从受伤算是赖上我了。请病假窝宿舍里,不下楼。他们这届新生住学校租的一栋附近的公寓,门口就一小保安,女生基本随便出入,正好方便他差遣我。 三餐水果零食我一天几趟往他宿舍送,帮他抄笔记做作业,字还得模仿他的幼儿体。我稍微流露出点不乐意,他立马苦兮兮地唠叨:受伤不能打球,被教练骂到体无完肤,影响全队成绩,进而损了学校荣誉,都怪我,都怪我。扣这么大项罪名,我注定难以翻身。 遇险受伤的事,我没对唐逸飞明说,只半真半假告诉他,苏涣淇因我受伤,我有义务照顾他。他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我心里真过意不去。刚确定关系,却没有时间维系。苏涣淇,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一口饭,一嘴菜,一勺汤,他磨磨蹭蹭刚吃到一半,又一脚点开计算机,麻溜坐起来。窗外月亮高挂树梢,我憋出好脾气劝道, “吃完再玩吧,天都黑了。” 他淡撇两眼我,“专心挑菜,我不能吃鱼啊虾啊之类的发物,医生说不利于伤口愈合。” 看看饭盒里的菜,我真想抽他个没事找事的,你家回锅肉里能吃出鱼虾蟹啊! “心馨,你和唐逸飞有约会?”他忽然转过身面对我盘腿而坐,左手支着下巴,好奇地问。 我抠着饭盒沿儿,没好气地说,“整天陪你,哪有空约会。再说,他今天晚上好像有课。” 他一下笑了,得意洋洋的,“你得谢谢我,让你们距离产生美。” 哪有人自我感觉如此良好呢!瞪他一眼,我抱怨道,“我们是产生距离了,但美的好像是你。” 他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一脸不解地问,“陶心馨,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盛起满满一勺白饭塞进他嘴里,嗔道,“要你管!吃你的软饭!” “嘿,”他潇洒拨动额前根本不存在的刘海,恬不知耻地说,“你别说,我还很真有这本钱。” “那你赶紧找一个去,别来烦我了。” “陶心馨,你始乱终弃!”他装纯情小姑娘咬着指头,埋怨我。 什么跟什么呀,我无语了。他张嘴,我喂饭,不想再多搭理他。 没过多久,“咯吱”一声门被拉开条缝,老班探个头进来,神情诡异地开口, “馨姐,我有个事儿想告诉你。” 我们班男生少,跟着其它院的男生混住,老班就住在苏涣淇对面寝室。我上次生病,他看到唐逸飞照顾我,很识时务地放弃对我的追求,改口说要和我做姐妹。如果你愿意做妹妹,我自然不介意当姐姐。 姐妹关系处的不错,我们算走得近。不过他最近常跟我抱怨,自从跟我姐妹相称,苏涣淇老有事没事欺负他。 苏涣淇看到他,跟看到衰神似的,不耐烦地说,“你干嘛,娘娘腔?” 他缩回去半张脸,露两颗眼珠子在门口,怯怯地说,“馨姐,你看他,又骂我!” 把饭盒推给苏涣淇,我招呼老班,“进来,别理他。什么事?” 老班在苏涣淇的唾弃声中迈着莲花步进来,瞅过每张下铺,决定还是站着说话,支支吾吾道, “馨姐,这事儿不大好开口。放在心里不说,我又觉得对不住你。你也知道我不是个爱说三道四的人。俗话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我把亲眼看到的说出,也应该算不上道人是非……” 老班老毛病又犯了,我和苏涣淇同时手按太阳穴,不想多看他一眼。听他毫无自觉地还在啰嗦,苏涣淇一个没忍住,冲他大喊道, “你他妈说不说,不说滚蛋!” 老班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指着苏涣淇,“你,你,你……”了半天捋不直舌头。 我无奈地起身把他按到凳子上坐好,耐心地说, “老班,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省略形容词,副词,你的情感,你的猜测,你的联想,你的意见。” 老班欲言又止几次,难得地做个了男子气十足的握拳动作,一鼓作气说道, “我刚看见你男朋友和一女生坐在中心花园。” 说完又慢腾腾地举起手,见我点头,急急开口, “举止亲密!” 听他说完,我第一反应是不可能。我的恋爱旅程才刚起步,他才答应我要做以前陶心馨的唐飞,不可能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对不起我的事。不过老板说得对,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管是真是假,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我抄起外套刚走两步,胳膊上猛地一紧,我回头,苏涣淇已跳下床,不容拒绝地说, “我陪你去。” 老班也站起来,苏涣淇冲他一挥拳头,喝道,“敢跟过来,老子揍你!”拉着我的手奔出门。 被苏涣淇牵着走回学校的一路,我的心绪像我迎风飞舞的头发一样乱糟糟的。我不想看到什么,宁愿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子虚乌有,可以当做没听过,就没发生过。我又矛盾地想看到什么,看到我心里想看到的,证明老班是错的,给自己颗定心丸。 思绪凌乱,我像失了魂,只会低头看着苏涣淇的脚,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忽然他拉我在一道万年青旁蹲下,手指前方,低声说, “你看。” 我怔怔抬头,僵得别不开眼,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夜晚,长椅,唐逸飞,那晚是喝醉的我和他的初吻,今晚是和他并肩而坐,有说有笑的另一个女孩。而今晚的我,像个见不得光的贼一样缩在角落偷窥。 “那女的挺漂亮。” 苏涣淇的手搭在我肩上,似乎随意地说。 我机械地开口,“叫莫莉雯,是他高中同学。” 莫美女捂嘴咳了几声,唐逸飞迅速脱下外套体贴地覆在她身上。莫美人抬头,秋水盈盈地说了什么,唐逸飞笑着又帮她拉紧衣服,美人脸上荡漾的笑,柔情似水。眼前是他们两人的世界,没有别人。 “哟,旧情复燃啊!”苏涣淇啧啧感叹道,“一个林妹妹,一个宝哥哥。” 我木然回首盯着他,冷冷地问,“你说我是薛宝钗?” 他摇着头,不咸不淡地说,“你是陶心馨。这出红楼梦里,没你什么事儿。” 他的话像根针倏地戳进我心窝最脆弱的部分,流淌出酸酸味道,我的鼻子也酸了。咬紧牙不让这令人难受的味道占领双眼,我站起来,倔强地对他说, “苏涣淇,我不会让你看笑话的。” 不等他反应,我转身逃离,不看本就不会想,不想就不会难受,不难受我一定不哭。 不管不顾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我跑了很久,久到再也跑不动,弯下身子双手抵着膝盖大口用力呼吸。吸气,吐气,吸气,吐气,吸进来的是坚强,吐出去的是软弱,要坚强不软弱。 不可以,陶心馨,不可以流泪。你也说了,你的爱情刚开始,你没有那么喜欢唐逸飞!直起腰,这样眼泪才能流回去。 苏涣淇高大的身影一下子映入我模糊的眼帘,转身想跑,他更快伸出左手把我揽进怀里,牢牢抱着,俯身,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我的胸膛借你靠,免费的。” 谁稀罕借你的胸膛,我拼命挣扎,他却越抱越紧,甚至抬起右手环住我的脖子,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 “心馨,求你不要再跑了。你哭吧,管你为谁流泪,我不笑话你。” “苏涣淇,你再抱紧一点,干脆掐死我算了。” 在他衣服上蹭掉眼泪,我故意说。 他松手低下头看我,没品地说,“靠,就挤两滴眼泪,害我紧张半天。” 推开他,我很坦白,“为了不让你抱,我也不能哭。” “心馨,”他牵起我的手,表情认真,“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你觉得现在是谈这个的时候吗?”我吸吸鼻子,无奈地问。 “那我们去找唐逸飞问个清楚。”他热血地拉着我往回走,语气决绝。 我一把甩开他,“关你什么事,要问我不会自己去问啊?” 不死心的他又开始推我,“走走走,我请你吃东西,想吃什么随便,无上限。” 我什么都不想吃,可我更不想再说话,任由他带我离开学校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买一大桶巧克力冰激凌给我,我就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吃。吃得全身哆嗦披上他的外套也不管用,我又管他要珍珠奶茶喝。他骂骂咧咧说我有毛病,想拉肚子。 莫名其妙的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对,我想生病。生了病,我会成为唐逸飞眼里的唯一,有他关怀,有他照顾。有了他,我就是公主。 有些事不解释 每周一节的歌剧欣赏选修课,我照例坐最后一排,趴在桌上昏昏欲睡。老师讲不到几句话,通常熄灯放歌剧选段。身材和中气一样震撼的男女演员连你好,谢谢,不客气都咏叹,很难不让人陶醉地想闭上眼睛。 五天了,我已经整整五天没见到唐逸飞。他这几天除了几条问候的短信,没约过我,似乎很忙。我承认我也在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没勇气找他当面问清楚,或者说不知道要如何开口。他说上课就是有心隐瞒,我一问倒显得缺乏对他信任,像在兴师问罪。 不问吧,我现在又跟这儿七想八想,想他和莫莉雯是不是有段旧情;想比起莫莉雯,我有什么值得被他喜欢的地方;甚至想,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是都是我的错觉。 人一烦躁,我习惯性地敲自己的头,轻重不自知,直到手腕被人握住,才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 幽暗中,唐逸飞伸出食指放在唇中央,悄然嘘了一声在我身旁坐下,握住我的手,冲我翩然一笑。 满脑子都是这个人,这个人突然出现,我又怔住了,下意识地俯过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和煦温柔笑容下,不知是不是光线不好的缘故,他的神情略显疲惫。 “你怎么来啦?”我压低嗓门问。 他双手交迭趴在桌上,把我的手紧紧压在脸下,轻轻说,“你说呢?” 指指屏幕上那个正在唱“请喝茶”的男中音,我一本正经地说,“哦,你走错教室了,这里上的是歌剧欣赏。” 他摘下眼镜放到一旁,用面颊蹭蹭我的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道,“心馨,我好困。下课了叫我,陪我去吃晚饭。” 感情你来这儿睡觉的呀,原来歌剧催眠法人人都知道! 整堂课下来,我没担心别的,就想着他这种抱窝似的睡姿别留口水,我手还在他嘴边搁着呢。 唐逸飞似乎睡得很熟,面容沉静,呼吸均匀平稳。微扬的唇,像在美好梦境中微笑。环顾周围,只剩下几个上自习的同学,我凑近他,见他如孩子般睡得又香又甜,又不忍心打扰。 仔细端详,他出众的五官里我再找不到儿时记忆的一丝痕迹。努力回想,也只有唐飞小朋友隐约的轮廓和依稀的面貌。我确定,我喜欢我眼前的这个人,与过去无关。 可唐逸飞啊,如果我不是过去的陶心馨,恋旧的你会不会依然喜欢我? “心馨,”他倏地睁开眼,勾唇一笑,邪气十足,“你又想偷亲我?” “呃。”同学,我们这都什么关系了,还用得着偷! 淡定地从兜里掏张纸巾递到他面前,我嫌弃地撇嘴,“擦擦吧,口水都流出来了!” 他猛然坐起来,直接拿我的手背蹭蹭嘴角。发现我骗他,又照我手背轻咬了一口,然后接过纸巾,边擦边喃喃自语道,“嗯,这回可以擦了。” 我傻眼看着任他蹭,凭他咬,原来唐逸飞也有这么幼稚无聊的一面。真好,自动删除那晚的记忆,我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天下太平。 当我站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烧烤摊前的时候,我唯一想法是学校周边商圈还不够发达,有待进一步开发。怎么吃来吃去,都是这家。 上一秒我和唐逸飞刚坐定,下一秒东北老板就热情地打着招呼坐到我对面,左右张望着热络地问, “姑娘,你男朋友呢?” 老板,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你难道不觉得我身边这位长得酷似你口中男朋友吗?浑身寒毛高竖,我心虚地瞄向唐逸飞。他面色如常,只帮我倒茶水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没听到是不可能的,估计装淡定给我台阶下。甭解释,赶紧敷衍过去算了。 “他,他没来。”我支支吾吾地回答,又拿起桌上的纸菜单,高声道,“老板,点菜。” 老板置若罔闻,大巴掌往脑门上一按,恍然大悟道,“对对对,受伤了应该多休息。” 大哥,可别再说了!我浑身一激灵,举起菜单挡住脸,盯眼瞅老板,使劲转眼珠子打眼色。余光扫过唐逸飞,他已经双手环胸端正坐着,偏头看我,用气势压迫我老实交代。 大概我和唐逸飞都难入老板的法眼,他竟像没看到似的,自顾自感慨万分地说, “姑娘,现如今像你男朋友这么好的男人不容易找啦,受了伤还不忘上这儿找你落下的课本。你不知道,看他那天晚上的样子,你的课本可比自己的身体精贵多了。” 老板说得滔滔不绝,我越听越萎靡,耷拉脑袋不敢再看唐逸飞。 “老板,她男朋友怎么受伤的?” 唐逸飞忽然不急不缓开口。我诧异地抬起头,他一脸认真地看着老板。 “你听我说……” 我刚张嘴,老板就像被上了发条一样兴致大发,抢下话津津有味道, “这姑娘被几个小流氓缠上了,她男朋友为保护她受了伤。你别说,小伙子真勇敢,浑身是血还硬要站在姑娘前面,不怕死,是条汉子!一人对付好几个……” 呃,老板你这话大发了,又不是演电影,他可没那么英勇! 我诚惶诚恐地边扯唐逸飞衣袖,边摇着头小声嘀咕,“不是这样,不是这样。” 唐逸飞一言不发地锁住我,深沉眼眸里蕴着复杂情绪,我一点都摸不准,猜不透。 后知后觉的老板这才收声,扫几眼唐逸飞,静坐了一会儿,站起来用略带不解又不屑的语气对我说道, “姑娘,别怪大哥我心直口快,可不能对不起你男朋友!”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的话犹在空中回荡,真希望自己也立刻化缕青烟飘飞而散。青烟是化不了了,我只能满头冒烟地对向唐逸飞,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平静地问,依旧波澜不惊。我却嗅出了暴风雨的味道。 讨好地挽起他胳膊,我皱着苦瓜脸,低声下气地回答,“怕你担心。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不好好的。” “心馨,”他眼中溢出怒气,决绝地推掉我的手,“苏涣淇已经受伤了,还说不是大事!” 木讷地盯着被他推开的手,我不由提高几分音量,“不都过去了嘛!” 他扶额深吸口气,重整了情绪,不容置疑地说,“心馨,我不希望你有事隐瞒我,更不希望你骗我。” 哼,说得真大言不惭,我忍不住笑出声,头甩过一边,吊儿郎当地回他,“不解释,没意思。” “你这是什么态度?”他搬正我的肩头,迫使我与他面对面,蹙眉质问道。 “唐逸飞,”我挺直腰杆,目不斜视,“当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某个人出现了,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我。而那个人却不是你,因为那时你在另一个更需要被保护的女孩的身边。你说我是女超人。好,那我就当个女超人,筑起铜墙铁壁,决不让你操心。” 他有些急迫地接话,“心馨,莉雯她……” “你不用说了。”我挥手果断打断他,没心没肺地嘿嘿笑着说,“我知道,她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嘛。哪像我,从小身体就特好,除了得过多动症,没大毛病,也不需要人照顾。我想明白了,我就该找个能陪我吃陪我玩陪我瞎胡闹的男朋友,苏涣淇从各方面考虑都挺合适。” “陶心馨,不许开玩笑。”唐逸飞眉头拧得更深,加大力道箍住我的双肩,一字一顿地命令。 我切了一声,摆脱他的桎梏,满不在乎地说,“我才懒得跟你开玩笑。” 他沉默不语,深埋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握拳攥紧再攥紧,仿佛紧在我心头,说不出的难受。良久他才缓缓抬头,眸光黯淡,看似艰难开口, “你确定你说的话?” 挥去心悸,我潇洒一笑,脱口而出,“确定!” 他瞬间面如凝霜,整个人像冻结成冰,冷冷地一字一顿道,“陶心馨,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 大概我真跟自己较上劲了,重重点头,毫不犹豫地又重复一次,“我确定!” 如气温骤降,凝固了时间,他一动不动,像要看透我似的牢牢盯住我不放。我怕了,是真的怕了,匆匆起身,慌乱地说,“我有事,先走了。” 转身的刹那,手腕一紧,唐逸飞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心馨,我尊重你的选择。”伴着尾音,他松开了手。 放开的手,失重的心,我仓惶地加快脚步。钻进被窝大哭一场,悲悯我的爱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还来不及全情投入,却已经转身离开。然后倒弄手机,看到他的短信,一遍又一遍反复地读。狠心闭眼按下删除键,转而又盯着他的号码纠结要不要一并删除。嘲笑自己真二百五,不知不觉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不是动动手指就能抹去的。 卡,陶心馨这就是你逞能死强后,选择的结果? 不及唐逸飞反应,我哧溜又坐回他对面,谈判似的双手按在桌沿儿,郑重其事地说, “你说你尊重我的选择,那好,我选择后悔。” 我的话令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僵坐着只轻唤了声我的名字。 “苏涣淇能陪我笑陪我哭,所以他是朋友;而你能让我笑让我哭,所以你是男朋友。”理清头绪,我不再顾忌面子里子那些无谓的东西,想什么就说什么,“老实讲,我不喜欢莫莉雯,因为她是未知而又强大的敌人。不过,只要我一天还认定你是我的男朋友,我就绝不会让你被她抢走。” 说得太激动,我跟冲锋前的必死宣誓一样,难以自持地凌空挥拳。唐逸飞久久凝视于我,忽的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抓住我握拳的手坐到身旁,一把把我揽进怀中。 我莫名仰头,见他眼角眉梢挂笑,忙直起身子,点头道,“我说得都是真的,你笑什么?” 他笑容依旧,再次纳我入怀,下巴轻置我头顶,含笑说到,“心馨,从来没有人跟你抢,以后也不会。” “唐逸飞,那你现在还想说点什么?”我环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胸口低声呢喃。 “说什么?”他用指腹婆娑我的面颊,轻声问。 我倏地弹出他怀抱,端正坐好,翻着白眼顿顿地说,“我!饿!了!” 唐逸飞,这事儿我一定跟你死磕到底! TVB八点档 我这厢单方面向莫莉雯宣战,她那厢就像嗅到了火药味,给上自习的我电话说她人在校门口的肯德基,不见不散。狠狠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撂下手机,我抹掉手心攒出的薄汗,冲进厕所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转圈照了一番。整了整因为被高数题折磨所以被我折磨地歪七扭八的马尾,还算周正。昨晚又熬掉半个通宵看小说衍生的黑眼圈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了,好在衣服是今早刚换的。 小跑赶到肯德基,我特意又站在门口捋顺碎发,整齐衣角才镇定自若地走进去。莫莉雯像朋友般笑着跟我打招呼,拉我点餐。直到各自坐下来,我终于明白了我和淑女的差距。 明明是敌我双方首次面对面较量,我却手里拿了个油光光的鸡翅,边啃边看莫美人伸出纤细修长的手优雅地端起牛奶,小酌一口,嘴角擒笑与我对视。 这就是差别,淑女永远不会当众点让自己吃相不雅的食物,注定她们都瘦得可怜。因为大多数美味吃起来一般不可能太好看,比如羊肉串、酱肘子、卤鸭爪等等。还比如我正啃着的鸡翅。 有了这样的觉悟,我依然困惑在要不要抵挡美味的诱惑中,莫美人先开了口, “陶心馨,坦白跟你说,我很喜欢唐逸飞,从高一开始一直没有变过。高中三年他一直住校,不过每天他都会在门口接送我,如果晚自习上太晚他还会送我回家。我不能上体育课,他就会偷跑回来陪我。我胃口不好,他会哄着我多吃一点。我最讨厌上医院,每次定期检查一定是他陪在我身边。如果没有他,我恐怕根本没办法度过高三,顺利考上大学。” 听完她淡淡道来的一番话,我已经完全不用再困惑,嘴里的肉早就味如嚼蜡。举着油腻腻的手,我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地拿起纸巾低头把一根根手指翻来覆去地擦。 “我很依赖他,也不能离开他,而且我也有理由相信他心里一定有我,是喜欢我的。” 莫美人十分肯定的语气令我猛地抬头,又看见她更为坚定的神情,漂亮眼睛里满是不退让不服输的倔强。 丢开纸巾,我也昂扬起斗志,“可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他对你应该只有同情和怜惜,不是爱!” 她莞尔轻笑一声,随意地扯开衣领,一条如蜈蚣般扭曲的伤痕赫然盘踞在她的肩头。纵使只露出一点,也可以想象得到如大拇指般粗细的伤痕一定很长,侵蚀了她姣好的皮肤。她的笑容在丑陋伤痕的对比下更显得让人心疼,不忍破坏。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即使动了手术也不可能像个健康的人。因为心脏病我已经失去了很多正常人能正常拥有的东西。所以当爱情也变成一种奢望的时候,我根本不在乎我爱的人给我的是同情,怜悯还是真正的爱。” 我哑口无言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面对一个病人,我再无法树她为敌,但我也有捍卫自己爱情的权利,于是我委婉说道, “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至少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指甲泛出奇异的紫色,虚弱而又殷切地说, “心馨,你就不能让让我吗?没有他我真的活不下去。” “可是这种事,不是说让就能让的呀!”我有些急切地想抽回手,见她身体微微颤抖,脸色发白,忙又抚上她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双眼含泪地直直盯着我。对视间我身边倏地闪过一道黑影,唐逸飞出现在我视线中。他拥起莫美人把她置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用略带责备的口气问我, “心馨,你对莉雯说了什么?” 我看看突然出现的唐逸飞,又看看靠在他胸口轻轻啜泣的莫美人,莫名觉得自己真做错了事,不禁结巴了, “我,我没说什么。” 莫美人无力地攀住他的手臂,办咬着惨白的唇,语带哭腔又强颜欢笑道,“我没事,可能有点太激动了。” 刚才人还好好的,转眼就变成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反应滞后,傻乎乎跟着附和,“对对,你刚在真的有点激动。” 我的话一出口,莫美人像身受重创似的垂头含胸,深拧着眉表情痛苦,眼看着她就双眼紧闭倒在唐逸飞身上。 唐逸飞脸色大变,急急地唤了她几声仍毫不反应,马上打横抱起她迅速地冲向门口。我呆呆僵在原地,还弄不明白怎么回事。脑子一片空白,只凭本能寻到他们的身影,双眼不离紧紧跟上。 从肯德基到医院的出租车里,气氛凝重地让人喘不过气,我不敢动更不敢说话,眼里只有唐逸飞担忧的神情和莫美人惨淡的脸。她会不会有事?会不会有事?我双手紧握,冰凉的,却又渗出了汗。 医院门口,车子刚停下,唐逸飞重重推开车门,抱着莫美人奔了进去。我抖索着手付完钱,刚踏进医院,看到急迫的唐逸飞和几个护士推着病床上的莫美人越走越远,却怎么都提不起气再往前迈出一步。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多余的人,这里不需要你,你赶紧消失吧。听着它的召唤,我心神不再,迷茫转身。 “心馨,叫你好几声怎么不理我啊?你到医院干嘛?” 谁挡着我的路?谁在跟我说话? “你怎么了?见鬼啦?” 伴随双臂的真实触感我渐渐回了神,抬起头慢慢找准焦距。苏涣淇站在我面前,目光焦灼,我看着他呓语道, “你干嘛?” 他有些错愕,举起胳膊,“来拆线。” 猛然惊醒,我双眼扫过整个医院大厅,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攀住他的胳膊,颤抖地语无伦次, “我害莫莉雯晕倒了……,刚才还在这儿……,他们都不见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怕,不要怕,”苏涣淇紧握我的手,像以往一样领着我,“我带你去找他们。” 住院部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雪白的墙,灰白的地面干净地令人心生恐惧。 我坐在病房外的塑料椅上发呆,这场景好熟悉啊!门里的他陪着她,我一个人在门外,不想也没有勇气进去。可那晚我还可以选择逃离,而此时我却哪儿也不能去。 苏涣淇透过门上的玻璃张望了一阵,坐到我身边,叹气道,“那美女身体真差。” 看着他手臂上那大张纱布,我问,“你不是要拆线吗?” “甭拆了,留着做纪念。”他摇头,无所谓地回答。 我苦笑一下,站起身,“走吧,我陪你去拆线。” 刚说完门开了,唐逸飞走出来,面带阴郁。看到苏涣淇略有些诧异,淡淡地点了点,转向我, “心馨,我想和你谈谈。” 我瞅瞅苏涣淇,不由地想拒绝,他已先一步转身,挥挥手,“你们谈吧,我去拆线。” 只剩两个人的走廊,我又感觉空气重地像能渗出水,压抑如心的负累。唐逸飞与我并排坐下。他坐在靠近门的位置,身体微微侧向门那边,大概听到里面有动静,就会立刻进去。 “心馨,”我低下头摆弄手指,等待很久,他轻声开口,“莉雯她有先天性……” “我知道!” 我慕然打断他。不要再跟我强调她有心脏病,这话刺耳地像再次控诉我,是我害了她,我已经很内疚了。 唐逸飞顿了顿,“前年高考,她母亲为方便照顾她,给她报了当地的大学。她知道我来北京,自作主张退了学,又不顾她母亲的反对要复读考到T大。她身体不……,去年她发挥失常,虽然来了北京却没考上T大,又要回去复读。她母亲怕她吃不消,找到我,让我无论如何劝住她。不要再让她折腾自己,好好照顾她。” “她很执着。”其实我想说,她真了不起,为了你,连命都不顾。 “心馨,我觉得我应该负起责任。”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却如针扎般刺痛我的心。 “对。”我点点头拍他肩膀,故作轻松地说,“莫莉雯说得没错,她如果没有你会活不下去。而我没了你,还是女超人,还要拯救全世界。” 几分钟前我绝不相信这世界谁没了谁就没法活。可我现在明白,莫莉雯病弱的身体造就了她倔强的意志,而她勇敢遵从个人意志的力量来自于我身旁的这个男人。我并没有输,只是赢不起。 唐逸飞没有说话,他只深深地看我入眼。聪明如他,当然知道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让我觉得好过。 我默然与他对视,一张好看的脸也许永远也看不厌,是深渊,会让人深陷其中。果断收回视线,我起身, “你好好照顾她吧,我先回去了。” 我想这回是真的离开,不再是他尊重我的选择,恰恰相反,我要学会尊重他的选择。 走到楼梯转角,看见苏涣淇靠在墙边。他在等我,我并不意外,从进校的第一天起他总是在等我。 踱到他面前,我试图让自己笑得没有悲伤,“看吧,我没有哭,你不用抱我。” 大概我的话被当成暗示,他一言不发直接把我搂进胸膛,举着右手臂给我看他那道刚愈合的粉红色伤疤,赖皮说到, “看,留疤了。心馨,你要对我负责。” 呀,你还真会趁火打劫。罢了,罢了,至少面对你,我很有存在感。 第30节:流浪的小孩 大学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精彩,尤其在失去恋情之后。我没有暴饮暴食也没有不吃不喝,更没有悲春伤秋,终日以泪洗面。只觉得无聊透顶,开始为些小事大伤脑筋。 上课时想待会吃什么,三食堂的炒饭还是五食堂的面。自习时想学什么,手持《古代文学》思考拉格郎日中值定律到底该怎么用。睡觉时考虑如厕大事,是遵从睡意还是遵从尿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天,我终于觉悟到我不能再身心疲惫地折磨自己,我要报复社会!报复社会以人为本,什么人我看着最不顺眼呢? 多日来我的脑子终于非常态地好使一回,萌生了个又贱又损的阴招。我心存恶念地强拉苏涣淇耳语一番,脑子向来不正常的他便欣然允许。 我们俩挑了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在校园乱转悠。看到迎面走来手牵手浓情蜜意的小情侣,就故意视而不见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去。目的只为打破恋人们的二人世界,迫使他们两手分开,满足我邪恶又变态的报复心。 为激发斗志,我和他还比赛看谁拆散的情侣多。我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参与其中,至少我面对情侣们或疑惑,或鄙视,或恼怒,或好笑的眼神时,莫名亢奋。 苏涣淇凭借其出众外表和身高优势,成功率远胜于我。连报复社会也讲外在条件,我顿时失去兴致。不玩了,没成就感。 现实生活太无聊,我又开始在小说的虚幻世界里寻找乐趣。看童话结局的小言,我嗤之以鼻,现在是同林鸟,早晚变分飞燕。看虐心虐身的苦情文,我更不屑一顾,由爱生恨,由恨生爱,三观太不正了。 我以为我会就此消沉颓废走向崩溃变态的巅峰,却万万没想到危急时刻拯救我的是一直被我深恶痛绝的高等数学,因为期中考试来了。 高数之于我是无法入门的外语,永远搞不懂它的结构组成。学不会不要紧,我还可以发挥文科生的特长——死记硬背。老师为保合格率,出的题百分之八十是原封不动的课堂练习题,我死背两天,竟然考到了七十分。 人一高兴,心情就豁然开朗,挎着书包我买了张火车票。海南是去不成了,退而求其次,北戴河,我来也!此行我谁也没告诉,独自背上行囊远走,特矫情地认为一个人的孤独旅程会沉淀升华寂寞忧愁的心。 生平第一次看海,激动之情自不必说,电影电视剧里凡涉及大海的场景,我都悉数自己演了个痛快。 光脚丫披张浴巾在沙滩奔跑,让海风吹动我的长发,回眸一笑百鬼生。哄个胖小子当玩具,把他全埋进沙子里,只留鼻孔出气,特阴险地希望有人不留神踩他身上。买了塑料小桶小铲子,自认为很有艺术天分地坐沙滩上垒城堡,辛苦垒出个碉堡,还被两小孩当成茅坑里的产物。 疯玩两天,花光了能花的钱,我又买了张末班车票回北京。可一路顺顺利利且得到自我释放的旅行,千算万算算不到,终毁在那趟晚点三个小时的火车上。 我用掉了身上最后的钱打车回学校,又急赶慢赶冲回宿舍,十二点十五分。偏偏又遇上个耳背的宿管大妈,敲窗户死活不应声,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 欲哭无泪,一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把从北戴河买回来的唯一纪念品——一网兜的塑料工具放在一边,我掏出手机翻电话簿。 陈宁不行,她有睡前关机的习惯,不死心地一试,果然。苏涣淇不行,他这一个星期都在外地比赛,找到他也没用。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还是让我翻到了他的名字,手不禁一顿。 其实一念之间早想到他,有多久没见面了,自己也记不清。只是想他,纯粹地想,此时尤甚。 我不断告诫着自己,你现在只是个需要朋友帮助的人,手已不听使唤地按下他的号码。铃声只响过两下,便被接通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虑。 “心馨,你怎么了?” “我,我,”透过无线电波传来的声音带着魔力吸摄住我的意志,令我无法言语。深呼吸稳定情绪,我又开口,“宿舍楼锁门,火车晚点我进不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空隙,他又马上问,“你在哪?” “宿舍楼下。” “等我。” 嘟嘟声的手机一下子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看吧,陶心馨,不用想得太复杂,事情很简单。 心情多云转晴,我翻出小铲子蹲在路边刨小坑打发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四周光线一暗,一个身影笼罩住我。抬起头,唐逸飞在橘色灯光下看着我,我忙起身,不自觉地客气起来, “不好意思,那么晚了还麻烦你。” 他微微一愣,扫过我手里的铲子,温柔开口,“你去哪儿了?” “北戴河。”我有好多关于旅行的话想说,结果一张嘴只剩下平淡无奇的三个字。 “一个人?” 我点了点头。这才发现他的头发半干,应该洗过澡,是不是为了我特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他拾起我脚下的网兜,又接过我手里的铲子放进去。想帮我卸下书包,我偏过身回绝掉,他笑了笑说,“走吧。” “去哪儿?”我下意识问道。 他牵我的手,俏皮地眨了眨眼,有点神秘地说,“能睡觉的地方。” 此言一出我惊得挪不动脚,连唐逸飞冲我笑都觉得带着几分暗示。前段时间我可看过不少言情小说,你说话不要太有歧义,我误会就不好了。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我抢下网兜护在胸口,追问道。 他伸手一使力把我带到身旁,霸道地箍住我的肩膀,轻笑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我心扑扑直跳,半句多话也不敢问,跟着他来到学校里的教职工住宅区某栋楼三层某家门口。他又对我高深难测地笑了一下,敲起门。 “你来了。”只一会儿随门打开带出个男声,“哟,陶心馨。” 我睁大双眼紧盯门后那个身穿卡通睡衣,笑得也很卡通的男人,失语半天才憋出句话,“老师好!” 高数老师斜倚在门框上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我和我手里的玩具,又看了看我旁边的唐逸飞,颇好奇地问, “你们大半夜玩什么游戏?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女孩和长腿叔叔?” 这下我的嘴也张成了哦字形,唐逸飞倒是很镇定地说到,“师兄,进去再说行吗?” “好好好。”他说着拉开门侧身让我们进屋。 客厅诺大的沙发我只端正坐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地儿,双膝并拢,小手稳稳搁在膝盖上,目不斜视,大气都不敢喘。 你们知道我此时什么感觉吗?像小时候被班主任家访,心惊胆战的。更何况现在还坐在老师的家里。唐逸飞俯身贴近我的耳边,语带笑意,低声说, “知道为什么我不先告诉你到哪里了吧。” 我梗直脖子扭头看他,笑得几分奸计得逞的样子,身子更僵硬了。他揉揉我的头,对向单人沙发上也笑得挺欢的高数老师说, “师兄,心馨出去旅游回来晚了,过了宿舍门禁时间,想在你这里住一晚上。” “行啊。”高数老师爽快同意,又看着我,意味深长地说,“陶心馨,期中考试不错嘛!明明有道题出错了,你还能写出正确答案。” “呵呵,呵呵。”始料不及惊得冷汗涔涔,我只好干笑应对。 他摇了摇头,对唐逸飞说,“逸飞,你也留下来吧。她一个人呆这儿,我担心她会被我吓死。” 唐逸飞没说话,回过头似乎要征求我意见。 别说单独同处一室,高数老师方圆百米内我都不想接近,忍不住扯扯唐逸飞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他冲我温柔一笑,“好吧。” 高数老师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抬手指着旁边的一道门说,“睡那间屋吧,什么都有。”又指指另一道门,“那是卫生间。”说完走进自己房间。 他人一消失,我立马浑身瘫软窝进沙发,高数老师和高等数学一样,完全是另一空间的产物,气场可怕地强大。 唐逸飞拉我起身,很自然地说,“进去吧。” 我被他牵着走在后面,总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什么情况? 第31节:不发生就是不发生 凌晨一点半,寂静夜。 一米八的大床,一头坐着我,没事找事翻书包收东西。唐逸飞站在我对面,他大概也察觉到气氛逐渐变得尴尬,涩涩地说, “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想说什么,却脱口而出,急忙指着电视说,“你陪我看会电视吧。” 他怔怔地点头,打开电视在我身旁坐下。电影频道正在播放周星驰的经典电影《九品芝麻官》,他好像看得挺专注,我倒腾着书包心思全没在电影上。只在听见星爷招牌笑声的时候,跟着附和笑两声,气氛从尴尬又转向诡异。唐逸飞再次有所察觉,调小音量,开始没话找话。 “心馨,你晒黑了。” “是嘛,看起来健康。”我摸着自己的脸说。猛然想到莫莉雯,该不该问问她的情况呢? “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北戴河去?” “面朝大海,春暖运开啊!”终于找到轻松的话题,我忙从书包里掏出个矿泉水瓶,摆到他面前,兴奋异常地说,“你看,这是渤海边的沙子,虽然不是我想象中又细又白的沙子,不过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沙。以后我还要收集黄海,东海,南海的沙子。” 我说得眉飞色舞,没注意到和他越靠越近,等说完才发现他的脸近在眼前,他深深注视我,嘴角擒着浅浅的笑意。 我往后挪了挪,举起瓶子挡在脸前面,“你要不要?” 他接过瓶子,又靠近一些,眸光璀璨,幽幽开口,“心馨,我好……” 叩叩开门声截住他的话,我们同时看向门口,高数老师探半边身子进来,眼睛定了定,一本正经地说, “陶心馨,身为你的老师,我还是有必要提醒你要有自我保护的意识。” 他又斜眼瞟过床边的床头柜,阴阴笑着对唐逸飞说,“身为你的师兄,我也有必要提醒你应该主动采取安全措施,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伴着一声不大的关门声,我和唐逸飞倏地弹了开,对视一眼又羞得赶紧收回各自视线,气氛再次回归尴尬。 “你刚刚说什么?”我怕冷场,没头没脑地问。 “嗯,”他懵了一下,翻转着瓶中的细纱,慢慢地说,“我好久没见到你了。” “哎呀,哪有很久!”我不着调地呵呵笑起来。见他望着瓶子出神,于是蹲下身子,仰头看他。 他抿唇一笑,又揉揉我的头,“心馨,如果开到好运,也分我一点吧。” “好,不过你的有些运,也不用再开了。”双臂叠放在膝盖上,我把头埋了进去,声音渐弱隐没空中。 然后我又体会到久违的温暖,唐逸飞怀抱的温暖。他的大手婆娑着我的背,让我心神安定,眷恋不已。良久,我不舍地抬起头,用眼睛勾勒完他的英挺轮廓,轻轻说, “咸的。” 他愣住,微蹙了眉。 顽皮笑着伸出舌头舔了下手臂,我解释道,“咸的,我该去洗澡了。” 他再一愣,“我睡客厅。”匆匆起身,开门出去。 我又舔了舔手臂,咸的,当然也是涩的。 准备好换洗的衣物,我推门出来,唐逸飞还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凝神思考什么。听到动静,他马上抬头又站了起来。两人对立,却都无话可说。 此时高数老师的房门推开条缝,一只手臂伸了出来,还拿着条粉红色薄得透风的衣服。高数老师缓缓露出半张脸,抖抖手里的衣服,神情自若地说, “陶心馨,我女朋友的性感睡衣,需不需要借你?” 天呐,老师,我们天生不对盘,也不带这么玩我的!我羞愧难当地扭过头,恰巧迎上唐逸飞目光,看着他面颊泛红,我耳根子也开始发烫。忙低头逃似的冲进卫生间,关门的一刹那,我听见唐逸飞的一声低吼,“师兄!” 我向来只洗战斗澡,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女生能一洗洗一小时,现在总算体会到了。放慢速度洗完自己,我又坐在马桶上洗脑。 你的睡衣很保守也很干净,不要不好意思,不要害羞。大大方方打开门,淡定从容地走回房间,目视前方,绝不看一眼沙发。 心里是这么盘算好的,推开门,却没料到唐逸飞正站在门口,举着手好像要敲门。我一怔,本能后撤一步,惊恐地问, “你干嘛?” 他也被吓到,保持着敲门的动作,愣愣地说,“你半天没出来,我以为有什么事。” “哦,没事没事。”长吁口气,我走出来,眼睛扫过沙发,张口道,“ 你没管老师要被子吗?” 他想了想,恍悟道,“我忘记了,师兄好像已经睡了。” “就这样睡在沙发上,你会感冒的。” “没事,一晚上不要紧。”他径直走到沙发坐下,催促我说,“太晚了,你快睡吧。” 不再说话,走了两步回身,我试探地开口,“要不,我借你半张床吧?” 他脊背陡然一僵,看我的眼睛带点恍惚,又忙别过头,硬生生地回答,“不用了。” 一瞬间我听到我大脑内神经元细胞传输电流“吱啦”异响,简单来说就是短路了,直白表述就是我又不正常了。你如此果断地拒绝,是不是笃定我人品堪忧呢? 退着步子,我撤到他面前,很肯定的语气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他的脊背连带他的眼睛呈现出相似的竖直硬化状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裂开来,碎成一地。 我短路的神经元细胞传达给我的信息是,他害怕,他恐惧,他怀疑我图谋不轨。我立刻拉起他的手,执拗地说, “不行,你必须跟我进去睡,我要证明我的清白!” 看看,我一颗日月可昭的少女心,怎能被你不少男的思想玷污呢!他大概也自认内心有愧,不拒绝不反抗,顺从地被我拉进屋里。把他按坐床边,我正言命令, “脱衣服,躺下!” 他身子微微向后一倾,神情说不出地奇怪,可能误会了,我又改口道,“衣服就不用脱了,睡觉吧。” 说完我走到床的另一侧,掀起被子角直挺挺躺进去。见他还傻坐着,扭头看我,眼神不再呆板,几许无奈道, “心馨,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顿时懵了,混沌不堪,只摇头。 “那你又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又摇头,见他也跟着我摇头,忙翻身背对他,头埋进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 “你就这样睡外面,我心里不踏实。” 随着他轻不可闻的叹气声,床那头陷了下去。他的动作很轻很慢,掀起被子几乎让我毫无感觉。我闭上眼,好累。 像我这种天生好动,坐不住的孩子,早上醒来一定会惊骇地发现:咦,我怎么睡在唐逸飞怀里,头枕在他的臂弯,腰上是他的大手。 错!其实我睡相好得出奇,乃标准挺尸,一个姿势到天亮。睁开眼,我仍睡在床沿,回头看唐逸飞,他与我相同的睡姿侧身背对我,挺尸的功力也和我有得一拼。单看我们中间的床褥,平整得跟没睡过人一样。 他一动不动或许还没有醒,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瞟一眼他确实睡得很熟,于是静悄悄走出房间,又轻轻带上门。 客厅的挂钟直指八点,高数老师卧室的门大敞开着,人已经走了,留张便条让我们随意。我洗漱好走进厨房,翻了翻冰箱,决定随意地先给自己弄点吃的。 我把煮好的面条端上餐桌,刚吃一口。唐逸飞拉开房门走出来,头发略显凌乱。边揉着惺忪睡眼,他边雾气蒙蒙地说,“妈,你起来啦。”,然后慢腾腾地走向卫生间,一头直撞到门上,滞了一会儿,才悠悠地推门进去。 见惯了玉树临风的唐逸飞,他现在以一副迷迷糊糊的慵懒模样从我面前经过,我半天愣没嚼一下含在嘴里的面条。 消化下帅哥也有稀里糊涂的时候,我又刚喂了第二口面条,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唐逸飞伸出头,脸上还滴着水,样子倒是清醒多了。他凝眉思索了下,略带疑惑地问, “心馨,我刚才是不是叫错你了?” 是啊,你太重尊女同胞了,直接给我高升一辈。 “没,没有啊!”我猛摇头支吾道,得了便宜赶紧扯开话题,“你要吃面吗?我给你煮。” 他依旧面带怀疑,还是点着头缩回了卫生间。 “心馨,我真没叫错?”唐逸飞可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吃几口面条,又旧事重提。 “你是属于大脑苏醒滞后型人才吧?”我不回答,笑着反问道。 他不好意思承认,难得笑得略显羞怯,像打翻牛奶的猫从墙角探出脑袋,挠人痒的一声绵叫。 经过尴尬和诡异弥漫的一夜,此时气氛终于变得清新又轻松。接下来他大概会说面很好吃,夸我厨艺了得,宜家宜室。 实际上接着我手机响了,接通刚放到耳边,那头传来苏涣淇兴奋异常的声音。他周围环境嘈杂,音量放得我以为按了免提,不得不把手机拿远一点再远一点。 “心馨,老子我伤后复出大开杀戒,场均两双,决赛砍下全场最高三十五分,拿了MVP,太爽了!你赶紧出来,必须要给我庆祝庆祝!喂,喂,说话啊?高兴地说都不会话啦?” “恭喜你!”我忙拿近手机问道,“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刚出机场,在等校车。你半个小时以后到中心教学楼等我。”他停了停,声音陡然降低,“心馨,我好想你。” 我慌张地捂住手机,急促说句不见不散后收了线,不安地看向唐逸飞。他放下筷子,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浅笑着对我说, “你有事,就先走吧。” 我默默点头,走回房间拿书包。出来的时候,唐逸飞正在厨房洗碗,只留给我个高大的背影。站在门口我小声说, “我走了。” 他没有回头,只举起沾满泡沫的手冲我轻轻一挥。 我们有默契地谁也没说再见,不说再见的离开。 第32节:雨后无彩虹 教职工住宅区到中心教学楼的一路我走得很慢,总觉得昨晚的经历仿若梦境般不真切。我寄望用旅行来告慰的恋情一夜之后好像发生些许细微变化。没有再见的离开,又究竟是开场序曲还是完结谢幕。我甚至天真地幻想,如果彼此绝口不提莫莉雯三个字,忽视这个天堑,我们的爱情会不会也能变通途。 感怀心事,忘记身在何处。我一直低头走着,直到背后有人叫我名字,才慕然回身,惊觉早就走过中心教学楼,人已经快到学校正门了。 “你怎么了?”苏涣淇快步追上我,不解地问,“打算上哪儿去?我跟你好久了。丢魂了?一个劲儿往前走。” 我怔忪地盯着他嘴唇翻动,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出现在这里是要干嘛。 “喂,陶心馨。”他低头看到我提的网兜,自己拎到手里,举在我面前晃动着饶有兴致地笑问,“你该不会打算把这玩意儿送给我做贺礼吧?” 我猛地回过神,双手固定住网兜,又回头瞅了肩上的书包,低呼道,“遭了,忘记回宿舍放东西了。” 苏涣淇闻言收敛笑容,一脸忧心忡忡地问,“你不是从宿舍出来?”接着上下打量我,猜测道,“你不会一晚上没回宿舍吧?” 眼望他面露担忧之色,我一时也忘记该撒个小谎省事,只不由地点点头。 他把网兜递回给我,腾出手插在腰间,貌似严厉地开口,“说!你去哪里了?” 转念一想,也不是啥不能启齿地事,于是坦言简述道,“前两天我去北戴河玩,昨天回来晚了进不去宿舍,就上高数老师家住了一宿。” 苏涣淇听着继续打量我,最后一语定论,一字一顿地说,“你骗我!” 我一愣,此话从何说起?我本来想是有这打算,这不来不及了嘛。 他手摸下巴开始围着我兜圈子,眉头时紧时疏,搞得我莫名其妙也跟他瞎转。他边转还边叨叨, “陶心馨,就凭你这先天条件,这法子能管用吗?再说了,考不过花钱补考呗,再考不过,花钱补修呗。为个高数,不至于吧……” 这家伙看我怎么像看失足堕落女青年似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我忙跳过一边,指责道, “你想什么呢,社会新闻看多了吧!我期中考试考得很好,到高数老师家确实只是借住了一晚上而已。你把我想什么人了!” “行了,行了。”苏涣淇变个人似的一下呵呵乐了,大手用力地拍在我肩膀上,笑眯眯地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现在多好,哪像刚才死气沉沉的。” 我翻个白眼,象征性地咧咧嘴,没好气地说,“你打算上哪儿庆祝?” 他深看我数秒,转身自顾走在前面,潇洒随意地说,“我晚上队里有庆功宴,不能陪你太久。随便逛会儿,找个地方吃饭吧。” 没等我再翻白眼接话,他又不经意地开口,“心馨,你昨晚和他在一起吧。” 没讲名字,我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他是谁。但我却弄不懂他的话是问句还是肯定句。 加快脚步追上,我用手肘推了推他,“苏涣淇,咱们还是一直做朋友吧。” 他淡扫我一眼,毫无情绪拨动地说,“随便你。” 午饭前的两小时,我们一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再无话可说。我是提不起兴致,而他相比之前电话里的热情高涨,此时又显得过于平静。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赶早班机,没睡醒。 餐馆经过一家又一家,他也总不满意,不是闲太吵就是闲太静。我说干脆回学校吃学友餐厅得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说好。坐公交回到学校,刚走进校门没两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瓢泼而下。 我们无奈对望,转身又折回校门边的门卫室,肩并肩蹲屋檐底下欣赏雨景。苏涣淇掂量着我背上的书包,问,“这么重,总该有把伞吧?” 见我摇头,他猛然一松手,顺着下沉的肩,我没留神一下跌坐在地。我卸下书包起身,他又勾过网兜,拨弄了会儿转回头,伸手拉起我的马尾,眼神专注对我说, “心馨,你的头发挺好,又黑又亮。你应该很宝贵吧?” 与他相识多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夸我。错愕地瞪大眼,虽心生蹊跷,我还是老实说到, “嗯,我全身最爱惜的就是这头发了。” “哈,那正好。”他咧嘴一笑,掏出网兜里的塑料小桶,迅速我脑袋上一扣,边敲边说,“保护好你的头发,这儿离你宿舍最近,冲回去拿伞来接我。” 他毫无征兆地动作又把我惊坐回地上,抬手想拿掉小桶,他使劲往下压了压。我嗔道, “你有病啊,碗口大点的桶,哪遮的住啊!” 他二话不说抓着我的马尾塞进小桶,然后提起我的手按住桶底,信心十足地说, “这样不就得了。” “不去!”懒得再和他啰嗦,我索性坐地不起,闭目养神。苏涣淇拍拍我的肩膀,轻声说, “你看,那是谁?” 我抖掉他的手,埋头不想搭理他。这个不靠谱的人说的话我再也不信了。 “喂,喂,”他不依不挠地又用脚踢我,“走过来了,好像是唐逸飞的那个病美人。” 闻言我一惊,倏地抬头顺他眼睛的视线望过去。大雨中一位手持天蓝色雨伞的女孩正一步步向我们走来。我努力睁大眼睛想清楚,身型消瘦,长直发的确有几分像莫莉雯。 待她离我们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我不得不感叹冤家果然路窄,躲个雨都能碰面。我赶忙站起身,拍拍屁股,再理理头顶碎发,一副如临大敌的端正姿态立定站好。 身旁的苏涣淇也站了起来,把玩着在他手里显得小得可怜的塑料桶。我瞟他一眼,他立刻眉飞色舞,眸光异彩,好像又恢复了活力。 “陶心馨,果然是你。”莫莉雯一见我开心地如好友般招呼道。娇颜如花,气色也比上次见面好了很多。 我连连点头,“是我,是我。” 她抬头看了看苏涣淇,笑问,“这位是?” “一个眼光极高又深深爱慕陶心馨的人。”他丝毫不害羞地说着手搭上我的肩,半边身子贴过来,笑得骄傲不已,又貌似表态地蹦出一句,“而且身边绝对没有黏着个病似扶柳的女人。” 本来笑容满面地莫莉雯脸瞬间变色,阴沉地像此刻乌云压顶的天空,死死盯住他不放。苏涣淇也不在乎,嬉皮笑脸地直直与她对视。 我被苏涣淇的话,莫莉雯的表情以及此时二人对峙的气势吓得方寸大乱,只剩下不停扭头看左看右。半天才反应过来,一步横跨两人之间,堆笑向莫莉雯解释道, “他这个人爱开玩笑,满嘴放炮,你别当真。” 莫莉雯面色依旧难看,却还是收回视线,冲我冷然一笑。 往后蹬一脚苏涣淇,我接着转移话题地问到,“对了,你怎么来我们学校?” 她不急不缓地回答,“从昨晚到现在逸飞一直不接手机,宿舍同学说他一夜没回去,我担心就过来看看。” 仔细回想,我昨夜好像确实没有见他拿出过手机。会不会他当时出来得太匆忙忘记带手机了呢?我自顾琢磨着不期然对上莫莉雯的眼睛,她正一脸探究地看着我,莞尔问道, “陶心馨,你觉得他会到哪里去呢?” 多少听出点她有心试探,于是我抛开杂念,故意思考了会儿,猜测道,“可能学生会事太多,他在办公室里熬夜了吧。” 此刻我害怕苏涣淇这个败家孩子特没眼力见地揭我底多过担心莫莉雯不相信。果然,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嗤笑道, “你当他是国家主席啊,忙通宵!指不定又照顾哪个林妹妹呢!” “不会!” “不可能!” 我和莫莉雯同时反驳,话音一落不由转头尴尬对望。她率先打破僵局,问道, “学生会办公室在哪儿?你能带我去吗?” “没空,我们要去吃饭。”苏涣淇即刻替我回答,一手提起地上的书包和网兜,一手牵着我准备冒雨离开。我匆匆说, “不好意思,红楼五层,你随便问个同学都知道。” 刚说完莫莉雯也不动神色拉住我另一只手,冰凉的触碰让我身子微滞,从她纤细的手看向她白皙的脸。 “你能带我去吗?”她又重复一遍,面露恳切之情。 我轻点了头。不是被她所动,只是认为唐逸飞不可能在办公室,带她去只为让她死心而已。 “我也去。”苏涣淇俯身凑过来说,不等我说话再度窝回墙边,仰望天际,“等雨小点再走吧。” 初夏的雨来得急去得也急,急得等不到我们三人多说两句场面话已日出放晴。苏涣淇招呼了一声,独自走在前面,我和莫莉雯默默跟在后面,彼此无话。 云散天开,那首歌唱得对,不是天晴就会彩虹。 一盆狗血 熟悉的校园,匆匆的行人,这条到红楼的路,我不知道已经走过多少遍。一个人走,一群人走,也曾和唐逸飞一起走,可从来没如此时这般,觉得它好长,走得好累。 我故意从积水的马路洼里踩过,任由淤水沾湿我的白色帆布鞋,看泥灰色的水滴在鞋面上一点点晕开,我的心情也渐渐随之灰暗。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去一个我不再喜欢的地方,找一个我一直喜欢的人?这样的事不令我喜欢,而这样的自己更不令我喜欢。 “莫莉雯,”放慢脚步,我看向身旁的女孩,坚定不移地说,“虽然我选择退出,但我永远都不会认同你用同情换取感情的行为。” 她不以为意地轻笑,眸光里透出些微异样,像轻蔑,更像自嘲,“陶心馨,我只能把握住我能把握的,其它的我顾不上,更不在乎。” “如果你没有心脏病,我一定不会退出。”我不知道我振振有词是为了什么,说出来的话却像个失败者,因为“如果”是失败者惯用的借口。 她举起合拢的蓝色雨伞,临空下按,笑意更深,“可惜我有砝码,天平倾向了我这边。” 无言以对,我收回视线,就如她永远无法拥有健康一样,我也永远无法理解她。忽的一只大手伸来带起我的手向前,苏涣淇一脸肃穆,煞有介事地低声提醒, “你可不能对她动粗,不然她可又有机会投怀送抱了。” 我抄起另一只手里的网兜想都没想就朝他欠收拾的脑袋挥去,凭借运动员的良好素质,他头一侧轻易躲了开。飞出去的网兜找不到施力点,拐个弯又转回来直接拍上我的侧脸。嗯,还是自己的东西跟自己最亲! 苏涣淇一下乐开了花,腾出我被他牵着的手直接附上我的脸颊,边手把手状似好心地帮我揉着,边酸溜溜地感叹, “长成这样就够不容易的了,你还要折磨它,真残忍,真心狠!” 说完不容我反应,他大长腿一迈又径自走到了前面。 “你们俩还挺般配。”莫莉雯后从面跟上来又与我并肩同行,仍盈盈笑着,看不出她说这话的用意。 我头还有点晕乎乎的,搓着快扭曲的脸,连自己都觉得特矫情地答她:“我还没做好接受下一段感情的准备。” “切!”前方的苏涣淇头也不回,洋洋得意地显摆道,“也不看看我什么行情,还等你做准备,过时不候!” 过时不候,我曾对唐逸飞说过,现在苏涣淇又对我说。难道爱情没有等待,只有错过吗?或是等待过后,终是错过? 这样的问题太复杂,不适合我,我想不明白,却很好地打发了时间。等我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人已经站在红楼楼下。 指着楼梯,我对莫莉雯说:“从这儿上去,五楼,楼梯左手边直走,503号就是学生会办公室。” 她抬头看了看斑驳的红砖外墙和破破烂烂的老式窗户,又看看古旧的楼梯,皱眉试问道:“你能不能陪我上去。” “不好意思,我们还要吃饭呢。”苏涣淇牵起我的手,急不可耐地要走,低头冲她神叨叨地悄声道,“这红楼也不是天天闹鬼的。” “少胡说!”我甩手嗔他,抬步上了楼梯,“走吧,我带你去。” 照我以前的个性,面对不喜欢的人,我大概会丢一句鬼是不会伤害同类的话,就扭头走人。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面对莫莉雯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自我。可能是因为她上次晕倒确实吓到我了。在我眼里,她就像个一触即破的玻璃美人,任谁都必须小心翼翼。 “要去你们自己去,我可不奉陪。”苏涣淇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地嚷嚷,“心馨,我在学友餐厅等你。”嘱咐完掉头走了人。 我领莫莉雯到办公室门口,门是紧闭着的,没来由地安了心,举手敲门。没想到不过一会儿门却开了,伴着个熟悉的男声: “怎么才回来,帮我买西瓜没?陶心馨?” 意外办公室有人又看到许久没见的蒋迪,我半天才回过神,“我……” 他不等我说完,打量着我又看似不解地问:“别人谈恋爱被滋润地越来越漂亮,你怎么越来越黑,越来越瘦啊?”接着换了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扼腕,“我是不是该好好劝劝逸飞。女朋友嘛,是用来呵护的,不能太操劳。”说完转眼又挤眉弄眼地八卦道,“老实交代,昨晚去哪里HAPPY了?” 蒋迪一人三角的精彩戏码,演得我一时愣没听出来到底他最后落在什么问题上。等我顿悟到他说了不该说的话时,人已经看到了我身后的莫莉雯。 “这位是?”他忽视掉刚才倾情演出的直接目的,面对美女就更不在乎我的回答了。 我还在踌躇应该如何介绍,莫莉雯先笑脸迎人地大方说道:“你好,我叫莫莉雯,是逸飞的女朋友,我是来找他的。” 我们都听出了她刻意加重的最后三个字,并同时感受到了这三个字瞬间带来的冷场效应。蒋迪错愕地看着我,无辜地摇了摇头,像在说“不关我事吧?” 我也尴尬又无奈地冲他摇了摇头,本来不关你事,是你多事了。 “他,他吃完饭就回来。”他忙回答,连请莫莉雯进屋都来不及说,就嚷嚷着落荒而逃,“你们口渴了吧,我去买饮料!” 其实现在最想逃的人是我,多呆一秒都会让我多一分无措,“你进去等他吧,我去找苏涣淇吃饭。” “等一下。”莫莉雯拉住我的胳膊,已是冷艳面容,如冰的气息蔓延到她的语气里,“我有话对你说。” 说着她松开手,走进办公室的沙发坐下,不再看我,像是有十足的把握,我一定会听从她的话。 是的,我确实照做了。既然要谈,就一次说个清楚,永不再见,我真的不喜欢她。 我们并肩坐着,她久未开口,无视我存在般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个红色半透明的小盒子,打开盖子倒出几颗大小不一,颜色不同的药片在手心。然后她张开嘴,手一扬,喉头的一个吞咽动作,所有的药便悉数吞了下去,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样子不像吃药,更不像吃糖,倒仿佛如喝水一般平常自如。 收好药盒,她这才看我,缓缓开口:“这些药我每天都要吃,比三餐还固定。可是约你见面那天,我没有吃。” 我隐约感到些不对劲儿,问道:“你是故意的?” “没错。”没有半点犹豫,莫莉雯肯定地点头,“而且在你之后,我也约了逸飞在肯德基见面。我就是要用我的生命去赌,赌他会不会着急,会不会舍你顾我。”她腮边漾起浅笑,晕到眉角,传至眼眸,“结果,我赌赢了。” 若当时知情,我一定会惊跳起来骂她无耻。可时间就是嚣张霸道地能淡化一切,正如此时我倒觉得她很可悲,“值得吗?” 她笑而不答,环顾了一圈办公室,娓娓道:“我没想到逸飞会当学生会主席,高中的时候,他虽然很优秀却从来不愿做显山露水的事。刚才我一直以为你在骗我,没想到你真……” 说到这儿,她噤了声,双眼锁定到我身上,审视打量,探究的目光好像是想把我看个清楚透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我的解释,但我并不打算这么做,也静静地看着她,仍一如既往地认为“不解释,没意思”。 慕然间,她又勾唇浅笑,纤长十指交握,指尖轻叩手背,“而且那天,我跟你讲的高中往事,也不全是真的,逸飞只是会陪我去去医院。至于其它的事,”顿了顿,她微不可闻地叹口气,“总是我求他去做。不过,只要我开口他从不会拒绝。” “我不明白,你现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她如兴致大发般提高音量,“你难道不好奇,对于我,他为什么总是有求必应?”又像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只有一件事,我以为他会留在A市读大学,没想到他却来了北京,而且他告诉我,这是高二暑假就做好的决定。我想,是因为,他青梅竹马的你吧?” “当然不可能,我们失去联系很久了,到大学才重遇的!”我极力反驳道。唐逸飞再聪明也不可能预知到我可以考到T大吧,太荒谬了! “想让我说你们‘心有灵犀’吗?”莫莉雯面色微沉片刻后,眼角眉梢挂起笑意,是得意的,是炫耀的,“不过不要紧,他对我好,是因为他欠我的,欠我们家的。对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他父亲欠我们的。这叫什么来着,父债子偿!他们以为瞒得了我,恰恰相反,我正好借此来保卫我的爱情。我越装作一无所知,他们就越会对我予取予求,特别是逸飞,这就是我的筹码。”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我听出她口中的事情肯定有隐情不简单,可我人生一直风平浪静,根本无能琢磨复杂事件里的因缘奥秘。 “我只是想告诉你,爱情不是单单两人相爱就够的,还要有手段,有方法。你呀,还是那个愣小子比较适合你。”她贴近过来,拍着我的肩膀,目光灼灼,“你一定很想问‘莫莉雯,你就不怕我去告诉唐逸飞’?实话告诉你,我知道你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因为你就是个既善良又硬气的人。” 此时此刻的莫莉雯,完全是一副我从未曾见过的陌生模样,像个能掌控世间万物的女皇,慑人的强大,极度的张狂。 而她也确实把我看透了,我有习武之人要命的强脾气,更甚她所讲,我何止不会去说,连她话中的那个问题都压根没想到。 面对面直视彼此,她胸有成竹地嘴角含笑,眼睛里迸发的光芒刺目地闪亮。我无话可说,甚至蠢到还弄不懂她刚才一番话的真实含义,只倔强地不愿被看低,努力用近乎愚勇的目光与她对峙。 “心馨什么都不用说,我全听见了。” 再一盆狗血 “心馨什么都不用说,我全听见了。” 熟悉的声音如晴天惊雷般炸醒我,眼睛迅速循声看去。唐逸飞站在门口,阴沉着张俊脸,剑眉紧蹙,双眼里有掩藏不住的怒火,腾起的火苗直窜向我身旁的莫莉雯。他双手握拳,关节突兀,看得出握得很紧,像压抑会随时迸发的灼人气焰,又像酝酿一场吞噬人间的风暴。我这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他刚才那句话字里行间透出的决绝和冰冷。 他身后的蒋迪也是一脸正色凌然,双手还环抱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可笑得很。可我只能用这两个干巴巴的字来形容,却丝毫没有付诸于现实的胆量。唐逸飞的模样太可怕了,就连他高挺鼻梁上的那副眼镜都像闪着森森寒光。 “莉雯,我不认为我欠你什么,我照顾你只是为了遵从我父亲的意愿。”唐逸飞一步一步走近,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逸飞,我不是这个意……”莫莉雯倏地站起来,迫切的语气。 唐逸飞抬手打断她,严厉地说:“如果你把我们一家对你的关心当做筹码。如此贵重的关心,抱歉,我们再也给不起了。” 莫莉雯背对我站着,我看不到她的脸。而她去拉唐逸飞的手,在被唐逸飞果决错开后,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起来,如找不到依靠的无助呻吟。 唐逸飞视若不见地忽略掉莫莉雯,侧过头看我,“心馨,吃过饭了吗?” “啊?”我没想到他会跳转地这么快,立刻起立立正,木讷地回答,“我,那个,苏涣淇在学友餐厅等我。” “走,我陪你去。” “不,不用了,我自,自己去就成了。”闻言我一惊,磕磕巴巴地拒绝着想赶紧消失,越着急越出乱,膝盖磕到茶几沿儿。我嘴角一抽又不敢吭声,若无其事地绕过莫莉雯,刚走到唐逸飞身边就被他一把拉住,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 我一个劲儿地摇头,抽动手臂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只好声如蚊音地求他:“放我走吧,不关我事。” 唐逸飞加大手上力道,眸如深渊,不容置疑地说:“我陪你。” “唐逸飞!” 如果室内空气已凝结成冰,背后莫莉雯的这一声绝对有破冰之效。我像被电到一样陡然回头,她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双眼牢牢盯着我胳膊上唐逸飞的手,一眨不眨,胸口起伏明显,像在用急促的呼吸来泄愤。 忽而她仰起头,硬生生扯出个绝美笑容,如高傲的公主般保持优雅仪态,边慢踱着步子,边又有些期期艾艾地呢喃: “逸飞,你真的不打算再照顾我了吗?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不惜代价,为你付出了那么多,全因为我根本不能没有你……” 切切说着她已经走到窗户旁,任由夏日的风飞扬起耳边的长发。她贴靠上齐腰的窗台,幽怨眼神包围着唐逸飞, “如果失去你,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你能告诉我吗?” “阿姨,她是你最亲的人。”唐逸飞毫无情绪波动地淡淡回答。 莫莉雯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个笑话般大笑摇头,“对,她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的亲人,可却不应该生下我。” 唐逸飞低喝她的名字,莫莉雯却更无所谓地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当然不对!”我高喊出声,被他们齐齐投来的目光锁定后,又不知该说什么,刚才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觉得她说错了,“因,因为……” “你闭嘴!”莫莉雯用凌厉的口吻截断我的话,怨恨地说,“像你这种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懂什么!?” 再次无言以对,我深低下头。陶心馨你真是蠢,你明白人家在说什么吗?要你插嘴!手臂突地一紧,我却没有勇气看拉着我的人。这样的场景太陌生,又太复杂,我真的不懂,只想逃离。 他和她都像背负着不为人知的经历,此刻说着我捉摸不透的话。而我却像个无知单纯的小孩,怔忪其中,举手无措。 “喂,喂,你干什么?” 透明已久的蒋迪声调越扬越高来到我身旁,瞪着双惊愕的眼睛,欲行又止。我这才领悟看向窗边,当即傻眼扼住了呼吸。 莫莉雯已踩着窗前的椅子坐到了窗台上,面带梨花浅笑,眼不离唐逸飞,悬空的双脚甚至还在轻轻晃动,平静从容地像在乘风休憩。她消瘦的身影在背后偌大窗户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纤小,仿佛随时会化作烟云飘散空中。 一丝令人惊恐的念头由脑海闪过,我急忙去掰胳膊上的桎梏。唐逸飞大概也被吓到了,我几乎不费一点力气就轻易地掰开他的手,一个箭步冲到莫莉雯面前,想趁她尚不及反应之时,拥住她的腰,把她抱下来。 可莫莉雯似乎早有预料,只身子往后一斜,便探出去半边。我惊得立刻刹车,一动不敢动,连声音也刻意压下来,“不要,不要做傻事。” 她并不理会我的劝说,眼睛更不在我身上多停留一秒,视线之内只有唯一的一个人。也许因为第一时间冲上来的不是她心中的人,莫莉雯看起来有些失落,或者说绝望,但她仍保持着淡淡笑意面对唐逸飞,缓缓道: “既然你不打算再照顾我,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本来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来了,竟然还扛着副要死不活的身体。”她微侧过头瞥了眼窗外,转回来时笑得天真无邪,几分好奇地问:“逸飞,我死了,你会不会记我一辈子?” 我也焦灼地看向唐逸飞,现在只有他能给她希望。可唐逸飞望着莫莉雯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丝毫触动,静若止水,他甚至都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莫莉雯,你别这样好不好!”怕和他多做交流再触怒几近失控边缘的莫莉雯,我只好苦口哀求,试着慢慢向她靠近。 她仍旧不愿理睬我,自嘲般笑出了声,幽幽地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也想做你的青梅,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失……,你干什么!” 我伸出的手几乎快触到她了,见她僵直的背又往外去了一些,只好停滞不动,说些自以为能安抚她的话:“太危险了,你先下来,想解释什么他都会听的。” “你走开!”莫莉雯呵斥着,燃起的怒火焚化掉原有笑容,“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陶心馨,你过来!”久久沉默的唐逸飞终于开口,却是喊着我的名字,下了个伤她心的命令。 踌躇原地,我也不知是退是留。急迫地想不顾一切拉莫莉雯下来,又被唐逸飞果决的喝令拽紧脚步。 “莉雯,如果连你都不愿意珍惜自己的生命,别人也没有必要替你珍惜。”唐逸飞站在原地,不疾不徐地说。 “逸飞,我错了,你不能原谅我吗?”如从身体里撕扯出来的声音,莫莉雯近乎绝望地道。 “我父亲自责内疚了二十几年,可是你却自私地把他的愧疚当成工具来利用,这是我绝对不能允许和容忍的。” 唐逸飞铿锵有力地每说一个字,莫莉雯的眼睛里就多一分绝望,她不住地摇头,泪水如决堤般泛滥,顺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颊滴落。 “你看不到我对你的爱吗?你就那么狠心?你真的想我死吗?”她几度哽咽着说完这句话,最后几个字已经淹没在她的抽泣声中。 “你,你不要这么说!没有人想你死!” 我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死”这个我人生里本遥远的字,此刻却如此真实地在我面前存在。我实在无法想象要如何面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此消亡。 “莉雯,你应该问问你自己,到底现在在干嘛。”唐逸飞语气依旧寒烈,却接过一旁蒋迪抱着的西瓜,一步步走了过来。 “逸飞,我知道,你还是舍不得我的。”莫莉雯泪眼噙笑,眼里重亮里希望的色彩。 唐逸飞静静走到我们面前,摇了摇头,向窗外伸直双手。在我和莫莉雯都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时,楼下传来“砰”地一声闷响。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地张大眼睛,视线顺他空空悬着的手,俯视到楼下,差点喊出了声,又噎回去哽住了脖子。 地面上躺着的摔得四分五裂的西瓜刺入眼目,鲜红的瓜瓤瘫散一地,远远看上去像极了喷溅出的鲜血,揪心至极又恐怖非常。 “莉雯,你要跳下去也只不过如此而已,值得吗?”唐逸飞收回手淡淡地说。 莫莉雯仍直直望着窗外,颤抖双唇,似乎仍无法从惊恐中找回视线,稳定心神,失魂般摇着头。连唐逸飞去拉她的手,把她带下窗台,也始终空洞双眼,像个提线木偶般任人操控。 尘埃落定,我一颗高悬的心也归于正位,见唐逸飞拥着莫莉雯,那时在医院里被孤立忽视的感觉又反噬回来。愣愣站着,傻傻看着,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我以为再一次以为自己沦为多余的时候,唐逸飞看了过来,目光坚毅,肯定地说: “心馨,从现在起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半步。” 明白这个时刻我不应该心房悸动,却偏偏胸口有酸胀的感觉,为了眼前这个人,为了他的这一句话,我再次陷入爱情的深渊。 可口的你 “陶心馨,你能告诉老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高数老师拿出他惯有的一本正经,为人师表,挺直坐在单人沙发上,理正辞严地问道。 可是我犹记得,刚才他开门看到我,唐逸飞和唐逸飞扶着的莫莉雯时那两眼放光,充满惊喜的样子。甚至还笑眯眯地调侃我们,哟,这儿会又演什么呢?韩剧,日剧还是本土偶像剧? 但我孬种啊,我天生怕后天惧,只要一看见他就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瞟了眼身后房间那道门,想着门里面躺着的几乎快昏迷而走不回学校,只好来这里暂时落脚的莫莉雯,和刚送她进去又不让我离开的唐逸飞,我什么话也说不来。 反复组织语言,张口闭口好几次,还是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好吧,老师问,你回答,可以吗?”高数老师翘起二郎腿,靠上沙发背,找个了舒服的姿势,不急不忙道。 见我识趣地点头,他长嗯一声,“那女孩是谁?逸飞的前女友?” 想到刚才办公室的一幕,“不好说。” “你呢?他的现任女友?”高数老师有些无语,又问。 想到之前医院的一幕,“不好说。” 高数老师这回彻底无语,抚了抚额,重新问道:“老师换个问法,逸飞脚踏两只船?” 我坚决摇头,这个问题好回答。 “要不就是你们都喜欢他。”他不再多问直接下定论,把我一番打量,又换了副慈眉善目的长辈样,循循善诱道,“辛苦你了,孩子!给老师再说点你觉得好说的吧。” 我想他大概是比较过我和莫莉雯的差距后,对样样不如人的我产生了怜悯之心。太难得了,记得自打初三开始,我从数学老师那里得到只有永远无法突破班里平均分的考卷。 伸起两个指头,我唯唯诺诺地开口:“老师,既然我那么可怜,你可不可以期末考试的时候多给我二十分的同情分?” 高数老师支在扶手上扶额的手倏地出溜下来,带歪了肩膀。他立刻虚咳几声,端正坐态,严肃道:“我还没追究你逃课的责任,你就先对我提出无理要求。” 我吓得又开始屁股生刺,一根神经绷得紧紧的,只敢盯着他脑门看。看出我的紧张,他放低了音量,带着商量的口气说: “老师总是护短的,如果从今天起你不再缺我的课,我免费函授你套牢男人的方法。” “函授?不能面授吗?”我好奇地问。 就像我正中他下怀一样,高数老师高深一笑:“如果你能一个不落,发动全中文系的学生来上今后的每节高数课,我就改面授。”他又故作思考着喃喃道,“好像明天上午第一节就是你们中文系的课。” 好吧,老师,我以前已经玩不过数学系的唐逸飞了,怎么可能逃得过你的陷阱,更何况你还是他师兄! “老师,我还是选择函授,以后再也不逃你的课了。” “这样啊!”他似乎很为难地拉长尾音,“这方面的资料老师还在收集整理,你先自己摸索着吧。老师现在要先去收集老师的女朋友,然后好好地整理整理她了,走了,BYE!” 说着他站起来潇洒转身,背对我挥了挥手,径直出了门。 什么跟什么嘛!难道我陶心馨生来就是被学数学的人戏弄的命吗? 空空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坐着,凝视着昨晚睡过的那件卧房的门,我发觉自己又要开始胡思乱想,忙掏出手机想玩游戏分散注意力,却看见条苏涣淇的新短信。 “心馨,看来我注定永远都等不到你。” 心一沉,我立即按下他的号码,手机那头还没接通,我又点了挂机键。还是回他短信吧,可打出几个字,看看又觉得不合适,删掉再打还不合适,反复数次,手机屏幕上仍是一片空白。就如此刻我的大脑一样,好像明明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却找不到一个起始的字。 “馨心,你有事?” 我猛然抬头,不知何时唐逸飞已经从房间出来坐到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探究地看着我。 我慌忙摇头,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他关切地问我,饿了没,我摇头。他又问我吓到了吧,我还摇头。他接着问我累不累,我只会摇头。 最后,他俊脸含笑,索性直接拉我起身进厨房,拿下门后的围裙挂到脖子上,吩咐道: “心馨,你看看冰箱里有什么菜,我给你做饭。” 我想也没想直接走近他,踮起脚尖,伸手换到他后脖颈,想取下围裙。感觉到他炙热的注视,我这才注意到我们的距离不过鼻尖碰鼻尖。透过镜片,他的黑眸里隐约能看到我自己,带着闪耀的光芒,让我挪不开眼。 他突然凑近我,温热的唇轻啄了下我的唇,然后笑意融融地看着呆若木鸡的我,举起双手覆在我的手上,帮我把围裙取下来,又帮我穿好。 在替我把围裙带栓到腰后时,他的胸膛几乎贴着我的脸,仿佛能听得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我觉得自己像只雏鸟似的被他护在温暖的怀抱里。令人安心的感觉让我想永远被他这样爱护着,便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心馨,你想做什么?” 唐逸飞的声音瞬间敲醒恍惚的我,见他正嘴角噙笑地盯着我看,我顿时只觉脸颊发烫,慌忙地摆手道:“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做!” 他笑容更深,做了那个久违的动作,像安抚宠物一样用他的大手扫扫我头顶的发,俯下身温柔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想做什么菜?” 我恍然大悟,尴尬地笑着蹭到冰箱前,试图用打开的冰箱门挡住出丑的自己,像鸵鸟一样弓着背,几乎都要把头伸进冰箱里了。凉气拂面渗透皮肤,这在稍稍缓和了我荡漾的情绪,一样一样报告完冰箱里的蔬菜,我问: “你想吃什么?” “青椒土豆丝吧。”唐逸飞随口答道。 从冰箱里探出头,我自豪地说,“我最拿手的就是这道菜了,我妈的评价是:陶心馨,你炒的青椒土豆丝可比你自己可口多了!” 他玩味一笑,沉声说:“那好,我尝尝到底是这道菜比较可口,还是你比较可口。” 我眼睛陡然瞪大,缩回冰箱,与安倍凉透的情绪再次澎湃。唐逸飞,坏孩子! 初夏午后,清爽的阵风吹进厨房,我站在流理台边切着土豆丝,实在无暇享受惬意暖风,只隐隐觉得半边身子僵硬得厉害。努力让自己专注在手里危险的菜刀上,可我仍能感觉到灶台旁守着火上米粥的唐逸飞,不时投来的粲然目光。感觉双耳隐隐发热,我忙故作镇定地没话找话, “高二暑假,我妈逼着我整整做了两个月的饭。她说我要啥没啥,怕以后嫁出去被退货,只有学好厨艺,无论如何先把男人的胃征服。我一开始死活不愿学,难道男人都是用胃来爱人的吗?后来,我妈说了一句话,我就被彻底说服了。”停下动作,我看向唐逸飞,笑问: “你猜她说的什么?” 他凝神不语,似乎真的在思考,片刻后眉眼带笑,摇了摇头。 板直腰杆,我偏昂起头,骄傲地说:“我妈她说,陶心馨,你只有做饭的时候最像个淑女。” 不是玩笑,可唐逸飞却乐出了声,笑着上下不住审视我。 “呃,你别笑啊!”我急呼,放下菜刀,用手背理了理额前刘海,辩解道,“我妈说了,只要我不没脑子地张嘴说话,不毛手毛脚乱动,远远地看,还挺漂亮,挺招人爱的。你别不信,苏涣淇还向我表……” 捂嘴噤声,我咬舌了断余生的心都有了,才说自己没脑子还真立刻用事实证明。不敢再看对面的男孩,我慌乱地转回流理台,继续佯装无事地切土豆。一刀下得比一刀狠,砧板都“咚咚”地抗议起来,我还心里默念着,切你口无遮拦,切你脑子长包。 “心馨,对不起。” 连切菜声都盖不住的声音,仍直穿透进耳朵,每一个字都叩击上我的心。抬起头,我不高兴地瘪嘴,蹦豆子般说: “我,要,罚,你!” “好。”他干脆道。 “我要罚你再不许跟我说这三个字。” “好!”唐逸飞不假思索地应下,走过来,拿起我沾满水渍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眼神坚毅,信誓旦旦,“这辈子都不说。” 我冲他勾勾手指,引他靠近,他听话照做,又尊我命令闭上双眼。盯着一张写满笑意,英俊的脸庞,我一口气沉至丹田,早已攥紧的拳头毫不犹豫地顶上他的胃。 唐逸飞吃痛地捂着肚子后退两步,紧抿着薄唇,眉头都快拧出水来,眼里全是不解之情。 吹吹拳头,我帅气地撩拨头发,正言道:“从医院回来后,我陶心馨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有打你一拳,我才能解气!” 说完,我当即萎靡,打回原形,讨好地挽起他的胳膊,怯懦安抚,“我这辈子也就打你这么一拳,咱们算扯平了,好不好。” 唐逸飞扭着脸苦笑,顺势带我入怀。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头顶,他的双手牢牢把我包围,他的低吟在耳边响起: “心馨,我明白,我的胃也有感情。” 最难吃的午餐 莫莉雯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我和唐逸飞刚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短暂的休息让她的脸色略有好转,不再苍白地可怕,却依旧憔悴无光。 眼睛扫过桌面,她身体只微微一滞,又加快脚步走向门口,几分仓惶地说:“我先回学校了。” “吃完饭再走,我们送你回去。”唐逸飞开口挽留,拉开桌边的椅子,“莉雯,过来吧。” 莫莉雯怔忪片刻,还是像个乖巧的孩子般听话地走回来坐下,低着头,双手交握放置腿上。 留下她身旁的位置,我走到桌子对面准备帮她盛饭,唐逸飞却直接来到我身边,拉出椅子,强硬地把我按坐在上去,又在我身旁坐下,拿起瓷碗为我们服务。 气氛陡然变得压抑,我又不知该说什么打破局促。对面的莫莉雯始终深埋着头,长发盖住她大半姣好面容,四周仿佛竖起道无形的围墙,固执地隔离疏远我们。 身旁的唐逸飞似乎也并不在意,表情平静地像这只是普通的朋友聚会,可却在不断地往我们碗里夹菜,自己连一口都没有吃。我探寻地看他,他只浅笑着说不饿。 我这个人就是不能激,一激就会变得不管不顾。辛苦做出来的满桌子菜,一个只看不吃,一个连看都不看,某股无名之火瞬间噌噌窜起来。我撂下碗筷,拍桌子站起来,冲唐逸飞高声下令: “吃,不饿也要吃。我妈说了,有饭不吃是傻子。” 再转看向莫莉雯,用同样的口吻道:“莫莉雯,你也给我吃。吃饱了,你才有力气和我一斗到底。我妈还说了,傻子才有饭不吃。” 两人俱是一愣,也许被我嚣张气势吓到,都默默地拿起筷子开动起来。我满意地点点头,指点着几样菜吩咐唐逸飞,“这几个菜归你,吃不完,我把你打包。”不知道身体不好的莫莉雯能吃又爱吃什么,我只能对她说,“你就随便吃吧,吃多少算多少。” 三人同桌,我身旁的男孩保持着优雅的用餐礼仪,只专注于碗里的饭,桌上的菜,细嚼慢咽,用心至极;我对面的女孩挑起几颗米粒出神,久久才吃上一口,接着又重复起先前动作,敷衍地厉害。唯有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毫无食欲地看着他们,变成了真正的傻子。 刻意地保持满室安静,我们就像一把琴上三根紧绷的弦,稍一挑拨,不仅会发出刺耳烦心的不和谐音律,还会即刻弦断琴崩,瓦解本相安无事的假像。 无声房间里稍有一点响动,都会被听得一清二楚。当门外响起不大的开门声时,我们三个均闻声而动,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似乎都更愿意借由外界打扰,来终结令人窒息的诡秘氛围。 高数老师的身影从推开的门后显露出来,第一眼看到我们,他开门的手明显一滞,夸张地打了个哆嗦,另只手抚着胸口,念道: “你们吓不到我的,我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们谁也没有接话,高度一致地保持着对他行注目礼的姿态。高数老师一脸的莫名其妙,打探的目光不断游走于我们三人之间,边换鞋进屋边疑惑不解地问: “我回我自己家,不犯法吧?你们看我怎么都跟看贼似的?” 看我们仍不答腔,他直接视若不见,走过来盯着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笑开了花,“还好只吃了个煎饼,陶心馨,去给老师拿副碗筷。” 被高数老师点名,我比平时反应还要快,起身,奔进厨房,拿好碗筷,再奔出来,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老师才不过将将在莫莉雯身旁唯一的空位上坐好。 双手呈上碗筷,我豪气地招呼道:“老师,请!不要跟我客气!” 高数老师伸来的手顿了顿,严肃正声地说:“这是我家,我干嘛跟你客气。” 我顿时尴尬,忙点头称是,弓着背挪回自己位置,瞟了眼身旁的唐逸飞,他眼角眉梢带笑,看我就像看自家出糗的小屁孩,我即刻回赠个凌厉眼神,他又越发灿烂地笑着转对向高数老师, “师兄,孙果果呢?” 他收回夹菜的手,没好气地说:“死丫头在实验室里待了两天两夜,被我撵回宿舍睡觉去了。” “孙果果?初二就考上T大的那个天才少女吗?”沉默许久的莫莉雯突然开口问道。 “对,就是她,天才大傻瓜!”高数老师嘴里大嚼肥肉囫囵说着,怎么看都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唐逸飞笑道:“她就是这样,实验至上,你应该习惯了。” 高数老师张口欲言,嘴边的字又转成一声无奈叹息,便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孙果果是谁啊?”我压低音量问唐逸飞。怎么你们都认识,就我陌生到好像很无知。 唐逸飞偏头过来,也沉声道:“我的初中同学,现在已经研二了。当年考上T大化学系,轰动了整个A市。” 我摇着头啧啧感叹,难得的用“原来你也有不如人的时候”的眼光打量他。 瞧瞧人家,一女生都研二了,你才大二! 唐逸飞何等聪明,怎会看不出我眼里的嘲笑。他也不气,反倒用种“无所谓,随你想”的神情与我对视。 “砰” 我们同时收回视线看向声源,莫莉雯冷若冰霜的脸上写满不悦,甚至迁怒到了她摆置在桌上的瓷碗,她淡淡开口: “我吃饱了,想回学校。” 唐逸飞放下碗筷起身,说了句,走吧。莫莉雯立刻站起来,迅速迈步走向门口,用行动表示她一刻也不想多呆。 我正欲同高数老师道别,跟上他二人的脚步,高数老师却先开了口,略带委屈道:“陶心馨,当着老师的面逃老师的课,不合适吧!” 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我怔住了。唐逸飞转回来,揉着我的头,哄孩子般对我柔声嘱咐:“你好好去上课,我回来马上找你。” 懵懂地点点头,目送他们消失在门后,什么都看不见,我却失神良久。 “陶心馨,你的菜做得不错嘛!”高数老师又添了一碗饭,扬声称赞道,“够体贴的,全是逸飞爱吃的菜。” 我有点魂不守舍,他的话只听了七七八八,勉强扯出个笑容,“做得好的菜,肯定都是我自己爱吃的。” “怎么,对他不放心?”高数老师摆出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闲闲道,“同身为男人,老师看得出他对那女孩没意思。老师劝你,还是多想想高数比较实际。” 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他虽然对我们的复杂关系一无所知,可他这句话就像是给我吃了粒定心丸,能安心补神。我毫无道理的全然相信,顿时释怀,开始有心思考虑棘手的高数。 我谄媚地帮高数老师盛上碗汤,殷切地看着他,“老师,看在你对我的手艺还满意的份上……” “期末考试加分你就不要指望了。不过呢,”他接下话茬,断我后路,立刻一个拖长音的转折又令我双眼冒光,“到时候给你勾勾重点还是可以的。” 克制住内心雀跃,我趁热打铁,“老师,我想问问,大二我们还开高数课吗?” 他只顾喝汤,随口道:“你问这个干嘛?” “我还可以再多给你做几顿饭,当考试重点的预付款行吗?”只不过动动手,吸吸油烟,就能让我一劳永逸,此等好事,岂敢错过。 高数老师一口汤差点没噎到,咳嗽着说:“陶心馨,老师是不是对你太好了?去,洗碗去!” 他一端老师架子,我是断然不敢忤逆,手脚麻利地收拾桌上碗碟。 和高数老师同行去上高数课,感觉就像被侩子手押赴刑场。我是多希望突然冒出个劫法场的好汉,救我于水火之中。瞪起晶晶火眼,我四下寻找一切可能让我逃课的契机,突然被远处一个背影吸引。 她是个消瘦娇小的女生,穿着及踝的白色长裙,一头乌黑秀发垂至其腰。可能因为太瘦的缘故,她走起路来像脚不沾地般浮行着。 大白天看到这么个背影,我有点心里发怵,扯了扯身旁高数老师的衣袖,指向那个女孩,悄声问: “老师,你看得到那边那个女生吗?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到吧?” 高数老师斜我一眼,还是顺着我手指去的方向看过去,定住神,难以置信喊道:“果果!” 说完又狠狠斜睨我一眼,快步跑向那个女生。 我疑惑地呢喃数遍他刚说的那两个字终于恍然大悟,暗嚎了句,惨了,也急忙追上。 那女生走路恍惚,听力也似乎挺恍惚。高数老师喊了她好几声,才慢悠悠地回过身子。是个长相端正的秀气女孩,眼神看起来却迷迷糊糊,像是半天都对不准焦距。 “果果,你不睡觉,怎么又出来了?”一走近女孩,高数老师就迅速拉起她的手,急迫问道。那担忧的表情,好像她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儿一样。 女孩似乎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绽放出美丽笑容,甜甜软软地回答:“我饿了呀。” “刚才送你回宿舍的时候,你不是说你不饿吗?”高数老师缓和下焦急的口气,也柔情似水起来。 “站着不饿,躺下就饿了。”女孩挽起他的手臂,撒娇似地说,“你陪我去吃饭吧。” 见高数老师点头要带她离开,我一老实巴交的学生,缺心眼地提醒道:“老师,好像你还有课。”说完,我那个后悔呀,翻江倒海的。 高数老师转头看我,脸上写着“恨铁不成钢”五个大字,严肃认真地说:“陶心馨,你觉得老师是陪女朋友吃饭重要,还是去给你们一帮中文系学生上课重要?” 心眼缺一次就够了,我立刻郑言狗腿道:“当然是女朋友最重要。我明白,这堂课自习,导师找你有急事,赶不及上课。” 望着高数老师紧拥小鸟依人的果果离开,我心里开始琢磨,是不是自己也该装得柔弱小女生些,才能彻底收服学数学的男生。 初次约会 一场莫莉雯跳楼未遂事件,像是为我们之前经历的种种画下一个句点。我和唐逸飞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原本的生活状态。令我意外的是,他以学业为由,婉转地辞去了学生会主席一职。令我高兴的是,他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但却仅限于吃饭,自习以及时不时在校园里散散步。 我没有去追问那天他和莫莉雯口中那些复杂的事情;也没有追问他送莫莉雯回校,究竟说过些什么;更不会去追问莫莉雯是不是已经对他彻底放弃。 我想的很简单,他不说自然是没有让我知道的必要。我去问,也不一定能得到让我满意的答复。 生活无论如何是要进行下去的,况且我还很享受与他恋爱的每一天。只偶尔会在和陈宁的电话里发发牢骚…… “谈恋爱不是应该逛公园赏花什么的吗?他怎么不带我去啊?”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赏花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去!约我去看看电影总行吧?也没有。” “那你直接约他,都恋爱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呃,真的可以吗?看什么?” “恐怖片,你的最爱。” 艳阳高照,我踱步环绕中心教学楼前的小广场,颠来倒去地想着之前和陈宁的对话。不就约男朋友看场电影,至于紧张到站都站不住了嘛!动机单纯,内心纯洁,看场电影不过是为了增进感情而已,陶心馨,瞧你那点出息。 越骂自己没出息,我脚下步子倒腾越快,像是地面方砖会冒出地鼠似的,稍慢一点就会错过踩不到。直到单调视野里出现一双棕色的休闲皮鞋,我才顺脚往上爬起视线。 唐逸飞身穿一件蓝白条纹的POLO衫,领子翻折得很妥帖,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尤其是那双璀璨的眼睛正用融融笑意把我包围,让我不自觉也勾起嘴角,漾开笑容。 他四下看了看,“怎么了?不会是丢东西了吧?” 我摇着头牵起他的手,试探性地问:“你晚上有课吗?” 下一刻,他已经牢牢地反握住我的手。我最近才发现他有这样的习惯动作,只要我主动去牵他,他总会立刻反客为主握紧我的手,像是担心我会随时消失一般。某本书里说,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我不愿去深究,明白他珍惜我就够了。 “没有。”他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接着道,“对了,师兄和孙果果约我们吃饭。他说他要好好谢谢你,不过听他口气可不太好。” 唐逸飞自然不会直言询问,更不会显露出好奇神情,但他只如此刻般无言留白,专注地看着我,我就被他吃得死死的,从实招来。 自从知道高数老师和天才少女谈恋爱的事儿之后,我对那个孙果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她何止天才少女,简直天外来客,竟然能收服世间异类的高数老师。 为了能接近孙果果偷师学艺,我再没缺席过高数课,堂堂早到迟退,高数老师一高兴就把孙果果的手机号给了我。 逮到机会和孙果果深交之后,我才发现她原来是个简单到无敌的女生,一颗心全扑在她的化学研究上,以实验室为家,名副其实的居“里”夫人。 我觉得她不能如此浪费青春,约她出来逛街唱歌,可她从来都婉言相拒。她说她不爱出门,没事喜欢看看闲书。可我哪知道她所谓的“闲书”是指“闲暇时间看的专业书籍”啊。一听说她爱看书,我就把自己前段日子看的言情小说全推荐给她,没想到倒真把她给毒害了。 她以前还能抽空陪陪高数老师,现在仅有的空闲也被我介绍的小言给占据了。高数老师的谢,我可受不起。 我老实交代犯错事实期间,唐逸飞给我买了最爱喝的原味珍珠奶茶,带我到阳光最好的长椅坐下。他一直面带笑容,微微俯下头,认真地用心聆听,像是不愿掉我嘴里的每一个字。可他还双眸似水地凝视于我,又好像只要把我眉飞色舞说话的样子看进眼底就够了,而话的内容仿佛根本不重要。 听完我的坦白,唐逸飞则毫不意外,吃透我似的直接致电高数老师,取消掉邀约,把我从宽处理了。 我一高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讨好要求道:“其实,我就是想约你晚上看电影。” 他点头说好,没半分犹豫。想不到他如此容易答应下来,我心花顿时就怒放了,也不计较身处公共场合,当即给他一个蹦蹦响的吻。 他反而有些害羞地扫了眼四周,又实在拿我没有办法,只能任由我像树懒似的缠着他。 把头埋进他颈窝,我故意使坏吹几口气儿,他的脖子立刻透生出细小的鸡皮疙瘩。感觉到他环住我背的手明显一紧,我扑哧笑出了声,扬起头正对上他俯视看我明亮眼睛。里面有毫不掩饰的爱,以及期待。没错,对于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期待之情。 按照约会的正常步骤,我应该上完下午的课,然后回宿舍把自己捯饬地干干净净,换身大大方方的衣服,再画个漂漂亮亮的妆,做好充分准备,以求把唐逸飞迷得晕晕乎乎。 可实际上,我却失算地屁颠颠跑去上了堂高数课。下完课,又被高数老师兴冲冲地请回了办公室。在一番他批评,我自我批评的深切交流后,灰蒙蒙的我才被放行,而此刻已是西边太阳红彤彤的傍晚时分了。 所以在看到依旧神清气爽的唐逸飞后,我的脸想必和我的心一样是灰蒙蒙的。我不算个完美主义者,可自从初吻被苏涣淇那臭小子玩走之后,我确实又希望能和唐逸飞有个完美的初次约会。我现在多么想对他说,彩排到此结束,咱们下回正式来。 我的不在状态全看在唐逸飞眼里,对于我心里的疙瘩他也了若指掌,只一句话,就彻底拨开我脸上愁云,解开我的心结。他对我说:在他眼里,我最美。 心情大好,来到影城,服务小姐挂着最职业的微笑,问我们想看什么。 我脱口而出道:“最恐怖的!” 她扫过眼唐逸飞,职业的微笑稍微一走形变得像忍俊不禁,“看《怪物》怎么样?最新上映的。” 我想她应该是想岔了,以为我要依靠恐怖片达到接近身边这个英俊的男生目的。除了我真爱恐怖片之外,其实吧,我不需要再接近唐逸飞,我只是试图借由恐怖片来让自己更接近柔弱的小女生而已。 “好,两张九点二十的票,谢谢。”唐逸飞应道。 买好票,我拉唐逸飞站定,伸手摆在他面前,“手机。” 他直接兜里摸出来递给我,虽然他没问为什么,我还是要解释:“为了确保我们接下来的约会顺利进行,还是关机比较保险。”一看被按亮的手机屏幕,我忙提醒他,“唐逸飞,你有未接电话,3个,是,是你爸爸。” 他似乎并不在意,淡淡道:“没关系,你关机吧。” 我点头照做,却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可是他掩饰地太快,又太好,我根本无从猜测到任何信息。 他为什么不接他爸爸的电话?心中虽有疑问,但很快我就被精彩的电影剧情吸引,无暇顾忌。看得太过专注,直到某个恐怖的镜头出现,前排的女孩低呼着扑到身旁男生的怀抱,我才想起忘了要故作胆小弱女子的正经事。 可现在正是剧情发展高(潮)迭起的关键时刻,如果像前排女孩那样熊扑到唐逸飞怀里,肯定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干脆双手十指大开,象征性地捂在眼前,嘴里还喃喃不停,好恐怖,好恐怖。 突然眼前一黑,一只大手拦住所有视线,唐逸飞凑近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恐怖就不要看。” 我顾不上他说话时嘴唇似有似无地触碰到我敏感的耳垂,快弄得我心猿意马,神经紧绷。只是一惊,看得正过瘾,急道:“不看怎么知道有多恐怖!” 他压抑笑声,拉下我的双手握在他一只手里,悄声道:“心馨,别装了,好好看。” 幽暗的放映厅里,唯一的光源来自镜头变化的大屏幕。跳动的光影投在唐逸飞的侧脸,我看不到他反射着电影画面的眼镜下的双眸,甚至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就是能用心勾画出他此刻的样貌,目光柔和,面庞含笑。 不自觉地偏头靠着他结实的手臂,倏地感觉电影里画面和声音离我好远好远,天地间,好像只有我和他相依相守。原来这就是恋爱的幸福感,充溢甜蜜。 电影散场,我们手牵手走在回学路上,我小心翼翼顺着马路沿儿慢吞吞地挪小步,唐逸飞也刻意地放慢脚步,当宠孩子般迁就着我。 即便这样,我还是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可我却能一抬眼就将他完完全全看进眼里。我故意时不时地侧头看他,咧嘴傻笑。每次他都像能感应到一样,迅速与我对视,冲我微笑。 他忽的停下,牵起我的另一只手,拉我面对面。他凝视于我,神情肃穆,又不开口说话。我想问怎么了,终是忍住静静等待。 似良久酝酿,他语气坚决,“心馨,请一定要相信我。” 看得出他应该有很多很多话想对我说,隐忍之后开口,我还是决定不问前因后果,无条件信任他,重重点头。 他不再说话,拥我入怀,紧紧抱着我,像是希望从我身上吸取无穷力量。我也伸手环抱他的腰,自豪不已地说: “我是女超人,我的男朋友就是天下无敌的超人 口中的“责任”(上) 今日无课,天气不佳,我趴在桌上,正对窗外发呆。 此刻积厚浓云正从天边翻滚而来,只待完全吞噬大地,暴雨降临。风止树静,我仔细盯着窗外树梢上的某片绿叶较劲儿似的看了许久,终于揉揉眼睛败下阵来。潮湿闷热,觉得自己也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 有个词叫“悲春伤秋”,我怎么会对着夏日午后最常见的气象变化也优柔起来!挺起身子,重新振作,摸手机给唐逸飞打电话,忽然想到他昨天特意告诉我今天有事,忙完了再找我。我又一下子蔫回去,闭眼睛打瞌睡,就此一蹶不振。 安静的宿舍里忽然电话铃声大作,我也充耳不闻,正“蔫夏”呢,没空理它。 “陶心馨,你跟桌子长一块啦,电话都不接!”旁边上铺的舍友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翻下来,奔去接电话,“喂,哦,在。陶心馨,电话!” 晃起身,我慢慢腾腾蹭到电话旁,从猛拿眼斜我的室友手里接过听筒,有气无力地应了声,即刻电话那头响起个陌生沉稳的男声, “你好,我是唐逸飞的父亲,请问你是陶心馨同学吗?” 他的话跟通电似的,顺着耳朵贯穿我全身,我立刻挺胸收腹,一颗心高悬至嗓子眼,字正腔圆地说: “是,我是!叔叔你好!” “嗯,我现在在你们学校东门的咖啡厅,想跟你见见面,可以吗?”唐叔叔的语速稍慢,像是在对下属交代工作。 我不假思索道:“好好好,叔叔我马上过来。” 一通简短的对话结束,听筒里的忙音响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边已经挂线。我开始绞尽脑汁回想唐叔叔这个人,竟然丝毫印象都没有。再仔细一想,好像儿时到唐逸飞家,真的一次没有见过他。说来算得上奇怪,可小时候一点没在意,大概那时能吸引我眼球的事物太多,忽略掉了吧。 撂下电话,我拉开门就往外冲,不记得拿伞,甚至连唐叔叔为什么会找我都没琢磨一下。作为一个天生的行动派,我也许永远也学不会做事前评估和准备,只会铆着一股傻气往前冲。 这个时段的咖啡厅,人不多,有也不过是三两对的情侣,所以即使我并不认识唐叔叔,也在进门的第一时间认出他。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在讲电话,身前的茶几上放着杯清水。五十岁左右的样子,我对他这样与我父亲同龄的男人,当做长辈,看不出美丑。只觉得唐逸飞和他有五六分相像,但他更有威严感,也似乎很严肃。 我轻手轻脚走近他,小声地喊了唐叔叔。他冲我颔首,示意我坐下。刚在他对面沙发坐定,我听见他说了句“过来再说。”就马上挂机,招呼服务员过来。 点好东西,我正襟危坐,眼睛不知该往哪里放,目光游离在他脑袋周围,偶尔与他对视,又赶紧飘开,继续乱转。想主动说点什么,又跟嘴巴打了结似的,张不开口。 “我知道你是逸飞的小学同学,他小时候我经常不在家,所以我们应该没见过面。倒是他妈妈经常提起你。” 他的话瞬间缓解我紧张的情绪,我嘿嘿笑着顺他的话说道:“小时候,我总爱去您家玩儿,唐阿姨对我很好。” 唐叔叔不带情绪点了点头,“你和逸飞恋爱的事,我也知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的意见,”说到这儿,他顿住声,微蹙眉头,看我的眼睛里满是犀利神色,不容拒绝道,“我不同意。” 料不到只说了两句话,他就如此坚决的表明态度,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当场愣怔傻眼,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我早已经认定莉雯才是我们唐家的儿媳妇。至于为什么?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明白,不论莉雯要求我们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他说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绝不拖泥带水,也完全不考虑我的感受。我说过我这人不能被激,否则只会越战越勇。 他此言一出,什么矜持淡定,什么尊老敬老,通通被我抛诸脑后,不甘示弱地说: “唐叔叔,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唯一确定的是唐逸飞不喜欢莫莉雯,他的感情,也不能因为您是他父亲,就被可以被您左右。” 他应该没见过我这样没大没小,强脾气的女生,唐叔叔阴沉下脸,责备道:“陶心馨,你这是对长辈说话应有的态度吗?我了解自己的儿子,他绝不会忤逆我。” “他不忤逆您,是因为他站在您的角度,替您着想。如果您肯站在他的角度去想一想的话,就会知道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唐叔叔冷冷一笑,摇着头说:“小姑娘,你太天真了!两个人在一起有时候不单单因为爱情,也可能因为责任,而我的儿子必须对莉雯负起这个责任。” 责任,又是这两个字!在医院里唐逸飞要离开我的时候,他告诉我是因为“责任”;现在你逼我们分手,又告诉我是因为“责任”。什么莫名其妙的责任,我不懂,又关我什么事! 想着眼泪就不争气地留下来,我拼命吸了好几口气也止不住,抽不回淌出的泪。情绪释放,我毫无顾忌地哭嚷道: “凭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喜欢唐逸飞,想和他在一起,我有什么错?你们嘴里所谓的‘责任’,凭后果什么要我来承担?一群自私鬼,莫莉雯是,你是,连唐逸飞也是。我知道他也喜欢我,难道他不应该对我负起责任吗?” “难道逸飞什么都没跟你说?”唐叔叔诧异道。 说出心里话,我波动的心绪稍有平缓,抹着眼泪,懵懂地问:“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到他开口,我手臂上一紧,被人强带到身边。我顶着眼泪迷蒙的眼睛看向来人,唐逸飞一张写满担忧和焦虑的脸直直闯入我的视野,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簌簌流下,不禁勾起他的胳膊,往他背后挪了一点。 唐逸飞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微微泛红。他抚摸下我的头,轻柔地说没事,把我护在身后,才看向唐叔叔,“爸爸,整件事跟心馨无关,请不要为难她。” “跟她无关,莉雯会住进医院?会那么伤心来找我?她可是连做手术都没有哭过的女孩。” “我不知道莉雯跟你说过什么,但可能不全是事实,我现在要送心馨回宿舍。” “站住!”唐逸飞的手不过刚抚上我的肩头,唐叔叔已经低喝道,“不管莉雯说什么,我只当是事实。现在你给我坐回来,哪都不许去。” 比起刚才他对我的严厉态度,此刻他对唐逸飞更甚,简直可以说是苛刻。虽然半点不想说,我没事,可以自己回去,但我还是犹豫地顿住脚步。唐逸飞给我一个暖暖的笑,加大手上力道让我与他更加贴近。 “爸爸,我想我已经足够大到能为自己的事做决定。我会找莉雯好好谈谈,请你不要插手。” 如此严肃的唐逸飞,我从没见过。跟他爸爸很像,都强势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容许人质疑。 “我再不插手,事情就要乱套了!唐逸飞,你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 “爸爸,坦白说,我为我之前错误的决定感到后悔。心馨说的没错,我太自私了,所以我纠正错误,对心馨负责,对自己负责,也是对莉雯负责。我希望您也不要太自私!”说到最后,唐逸飞的语气愈发严厉迫人。 “胡闹!” 顾虑到公共场合,唐叔叔的这声呵斥并不大,但我仍能听出他强压抑的盛怒。我扯扯唐逸飞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多说。唐逸飞投来个安抚的眼神,深呼口气稳定下来,才重新开口,心平气和地说: “爸爸,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请您先回酒店,我送心馨回去后,就去找您。” 唐叔叔不再言语,只轻轻地点了点算是首肯,根本看都不看我们。我同他道别,他也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转头望向窗外。 从咖啡厅出来,天空不知何时下起瓢泼大雨。连接天地的雨幕,模糊了周围景物。连脚下的路也似乎失去了方向尽头。 我想问唐逸飞怎么办,他已经撑起把黑色大伞,我这才注意到他湿透大半边的衣服裤子。 似乎看出我的疑问,他笑着无所谓地说:“跑得太急了。” 话音刚落,他拥着我走入雨中。雨势很大,却没有风,雨点直落而下。唐逸飞仍故意把伞向我这边斜支着。我伸手刚要推正,他又早一步开口: “没事,反正我已经湿得差不多了。” 也许今天我整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没命地往外钻。抓住唐逸飞撑伞的手,我迫切地说: “我明白我不该问,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说的‘责任’到底是什么?我不想被隐瞒,更不想胡思乱想,告诉我好不好?唐逸飞!我是女超人,我挺得住!” 他温热大手拂去我面颊上的泪,含笑戏谑道:“哪有女超人哭鼻子的。”又用手指轻推我的嘴角,“你对我笑,我就告诉你。” 我人还在抽抽,哪里笑得出来,故意瘪嘴道:“我不要!” 他笑意更浓,再次环住我的肩膀,“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我都告诉你。” 口中的“责任”(下) 我和唐逸飞冒大雨走进学校西饼店时,收银台后的女服务员正靠在墙边,专心地玩着手机。突然看到两个人走进来,她明显吓到了,倏地站直身子问好,连手机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 唐逸飞帮我点了杯热牛奶,带我走到西饼店最里面的的双人位置坐下。此时的西饼店确实是个听故事的好地方,除了我们,再无其它客人。 服务员很快送上热气腾腾的牛奶,她放下杯子的同时转头看我,用唇语说句加油,给了我个鼓励的眼神。我下意识地说谢谢,她用手势又向我示意加油,才抱着托盘离开。 大概她认为一男一女会在这种天气跑来西饼店,应该不会为了谈情说爱。加上看到我哭红的眼睛,她更加笃定我们是来分手谈判的。 捧起温热的马克杯,暖意从掌心晕开,我想起很久前唐逸飞陪我坐在操场看台上晒太阳,共捧一杯奶茶取暖的情景。 那时别扭的我们暗藏早生情愫,心照不宣地享受彼此赠与的暧/昧,像当日渲染日光的春风般,既凉又暖,容忍料峭寒意,沐浴暖荣骄阳。 我记得他璀璨的眼,带笑的脸;记得奶茶飘逸的淡淡香气,风拂过面颊的融融暖意;甚至记得他略带苛责的口吻,问为什么我的秘密里没有他。 点滴历历在目,不过上一个春天的事情,我怎么又觉得是很久以前呢?原来回首过往,我要翻一道又一道的坎,越过失落,难过,忧愁,郁结……,才会找到久违的甜蜜。 “心馨,你在想什么?” 心神遗失在回忆深处,我竟没有感觉到唐逸飞覆在我手背的手传来的微凉,直到他的声音叩进耳朵。 我笑着摇头,凝神看他,“你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唐逸飞没有即刻开口,抓起我的手紧握掌心,深吸口气,才娓娓道来: “我和莉雯第一次见面,是在初三毕业的暑假,我父亲带着我去医院探望刚做完手术的她。当时她的家境很不好,她刚出生不久,她父亲在得知她患上先天性心脏病后就狠心地抛弃了她们母女两。莉雯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军工厂的车间工人,收入仅能维持莉雯的日常医药开销。 后来,莉雯术后病情稳定后,转入我就读的高中,成了我的高中同学。虽然我知道这都是父亲的安排,但他只告诉我莉雯母亲是他老班长唯一的妹妹,他当兵的时候处处都受到老班长的照顾。父亲很感激他,希望我也能多帮助和照顾莫莉雯。那时的莫莉雯是个坚强勇敢的女孩,我也确实佩服,欣赏她,便答应了父亲的要求。 之后的事,我曾告诉过你。我考到T大,莉雯退学复读,拼了命也要跟我同校。直到上次和你面见后病发住院,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平时是个严肃的人,唯一一次发火也是因为高考志愿我瞒着他填了T大。 可莉雯病情复发的这次,他却对我发了更大的脾气。他告诉我莉雯的舅舅,他的老班长是个烈士,为了救投弹失误的小新兵,当场牺牲。他在世时,时常念叨也最为挂记的就是他唯一的妹妹。 父亲告诉我,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老班长的妹妹,他要代老班长照顾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我也知道了,莉雯大手术的所有开销也全是我父亲一人承担的,他还从美国请来了当时国际上最知名的心脏外科医生主刀。 大发脾气之后,父亲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拜托我照顾莉雯,替他负起责任。心馨,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但当时我真的是乱极了。 从小我和父亲虽然不常见面,他仍是我最敬畏的人,我每做一件事都希望得到他哪怕一个字的认可。可他却为了莉雯开口求我,我答应了,想都没有多想。” 说到这儿,他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把情绪掩饰地滴水不漏。唯有我觉得手疼,被人攥紧的疼。 接过他的话,我继续说道:“所以在得知你们的付出的关爱被莫莉雯利用后,你很生气,替你父亲生气,替他不值。” 唐逸飞缓缓点头,给我炙热目光,笃定地说:“待会儿我会找我父亲好好谈谈,不管他想不想听,我都要告诉他真相。” “那他就能让我们在一起了吗?”一想到咖啡厅里唐叔叔那句毫无商量余地的不同意,我垂下头,一点信心也提不起来。 “心馨,”唐逸飞双手捧起我的脸,强迫我与他直视,“我已经分得很清楚,这是两码事。我去,也只是为了让我父亲了解真相,请他重新衡量对莉雯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和付出到底值不值得。” 有了希望,又失掉底气,我低声问:“真的不会影响到我们吗?” “当然,你等我好消息。” 他说得胸有成竹,我也跟随他说了声好。可我不想告诉他,我有不详的预感,因为唐叔叔有一句话太骇人太震撼了。他说,不论莫莉雯要求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 侵袭人间的暴雨终于消停了,重现的太阳把它残留的痕迹蒸发了,渐沉的暮色又悄悄送余晖归家了,浓浓夜空晴朗得连最渺小的星星都格外清亮。 我躺在床上把充好电的手机放在枕边,静静等待唐逸飞的消息。我不敢盼它好,因为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我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越发不再乐观,又或许把事情看轻看淡,也是种乐观的表现。 手表时针正指十一,还有半个小时就熄灯了。我拿起手机,正犹豫要不要给唐逸飞去电话,它就为唐逸飞的来电唱响了。 我按下接听键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手机拿至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的喂。 “心馨,你睡了吗?”电话那头唐逸飞的声音很是疲惫。 我立刻坐直身子,“没有,你在哪儿?” “你宿舍楼下。” “我马下下来。” 他说话的声音不好,我的感觉也不好,不论多晚我都要下去见他一面。冲下楼,奔到门口,我一眼寻到唐逸飞,心随即一沉。 平日里总是英气勃发的他随意地坐在对面马路牙子上,深埋着头,抵住膝盖的双手插入浓密的黑发里,颓然的样子里又带着几分萧索。 我慢慢走近他,轻唤他的名字。唐逸飞猛地抬头,下一秒已经起身把我锁进他怀抱里。明白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但我该死的好视力还是捕捉到了他密布双眸的氤氲雾气。 被他紧紧环抱,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安抚地拍拍他背,我努力保持镇定,慢慢地问他怎么了。 他不答,只是摇头,又把我抱得更牢,像是没有我做支撑,他就会脱力地倒地不起。我强笑出声,“就算判我死刑,也得让我死得瞑目,告诉我犯的什么罪吧。” “心馨,为什么?为什么他到现在才告诉我实情?”唐逸飞在我耳后低吟,字里行间透着深深的绝望和无奈。 “是不是事情很严重?”艰难地问出这句多余的话,我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反而意外地有些释怀了,缓缓低语道,“唐逸飞,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无论有什么事,我都愿意与你共同承担。” “心馨,与你无关,真的与你无关。”唐逸飞终于抬起头肯与我面对面,隐去湿气的眼中早已黯淡无光。 我不敢一再追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选择沉默,给他时间。 唐逸飞的剑眉紧蹙,脸上写满极度无措的情绪,紧咬着唇,似乎是难以启齿,又像是在用力克制话到嘴边,脱口而出的冲动。终于,他沉下肩,一字一顿地慢慢开口: “心馨,那个投弹失误的小新兵其实是我父亲,老班长就是为了救他牺牲的。” 我明白唐逸飞故意放慢语速是担心我太过惊讶而变得太过激动,可实际上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把尖刀刺进我的胸口,带出深陷发肤的痛。我天真地认为我可以足够释怀,可以接受任何摧毁人意志的结果,可是我错了。 我突然领悟到唐叔叔口中的责任承传。是啊,如果没有老班长的舍身相救,就不会有唐叔叔,更不会有唐逸飞。 阴阳相隔,唐叔叔欠老班长一条命永不能偿还,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去补偿老班长唯一的亲人——莫莉雯母女两。现在莫莉雯只是要唐逸飞这个人,他又怎么能不给呢! 眼前这个男孩是可悲的,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与人相欠。生死亏欠面前,我们的爱情算得了什么,渺小得都不能再渺小了。 悲催的我,甚至还要怀着份感恩的心,谢谢莫莉雯舅舅的舍命相救,换来了唐逸飞,增我段空欢喜。 舍管大妈提醒要熄灯,催促回宿舍的嚷嚷声在背后响起,我用尽全力鼓起勇气,给唐逸飞一个最后的拥抱,一句临别赠言后,推开他大步奔回宿舍。用最快的速度,最坚决的脚步,终结一切。 “保重!再见!” 我想,这回应该是真的再见了…… 太平公主 失恋嘛,谁没失过,我也算有经验的人。大不了重蹈覆撤,把从自虐,到报复社会,再到旅行解放身心的过场走一遍。转过身来姑娘我又是好汉一条,条条道路通罗马,马无夜草不肥,肥水不流外人田,天呐,我怎么又失恋了! “陶心馨,你在上面嘀咕什么?”身下的床板伴着下铺舍友的抱怨有节奏地抖动起来,“你都躺床上快一整天了,累不累啊?” 我说怎么浑身不得劲儿呢,原来睡太久累着了。腾地坐起身,刺溜下床,舍友一愣,莫名其妙地问: “快熄灯了,你干嘛?” 越过舍友,我勾手抄起她床头书柜上扎眼的大碗康师傅,认真地说:“马无夜草不肥。” 她丢下手里的单词书,探出身子长伸手要抢食,我眼急手快把康师傅藏在身后,“肥水不流外人田。” “拿走,拿走,谁都没打热水,看你怎么吃!” 暴力地扯开塑封纸盖,我掏出干面饼坐到她身边,嘎嘣嚼着,口齿不清地叨叨:“条条大路通罗马。” 舍友翻个白眼,搭手到我额头,又探过自己的额头,从书柜里弄出瓶可乐塞给我,然后默默地重新拿起单词书,不再理睬我。 略扫过她的书,我一眼就看到唯一一个我认得的单词:OBSERVANT。这个词还是以前唐逸飞考过我的。另外三个是什么来着,LOYAL,VALIANT,ENJOYMENT…… 啊,四个词首字母加起来不就是“LOVE”嘛!原来他早向我表白过了,我当时怎么没想到! 算了,步调如果不一致,就永远无法有共鸣。拍拍舍友肩膀,我语重心长地说:“好好背,以后谈恋爱用得上。” 舍友从书里冒头,露出满目茫然的脸。她大概认为我无药可救了,欲言又止几次,最后摇着头翻身下床,从我枕头底下摸出叫得正欢的手机,看都不看就按下接听键,塞进我手里,又指指门口:“出去接电话,别烦我!” 正要说抱歉出门,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唐逸飞”三个字赫然入目,我惊跳着又把它丢回舍友手里,苦大仇深地冲舍友装可怜,一颗头穷摇不止。 舍友似乎早有预料,拿起手机还没说话,就嗯嗯啊啊地一阵点头,时不时抬眼瞟我,那神情分明有鬼,我又捉鬼无能。 被她小眼神瞥地我心里直发毛,抓狂地要夺回手机,却为时已晚,她一个潇洒抛手,把手机又扔回我的床上,拍起巴掌,仿佛大功告成地说: “挂了。有个叫蒋迪的说:唐逸飞不醒人事,让你去火速救命,东门外面的美味轩。” 大脑瞬间空白一片,我这辈子第一次觉得中文如此难懂,什么叫不醒人事?什么叫火速救命?八大大字在眼前张牙舞爪地转个不停,我愣弄不明白到底何解。 失去思考能力,只剩下机械地条件反射动作,换好衣服,跨出宿舍,我甚至都没有任何自觉。 狂奔在静夜笼罩的校园,夏日凉风拂面,我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儿。 昨晚所谓的“再见”,我明明理解地很清楚:要么此生就此无缘,再不相见;要么即便再次相见,也要擦肩而过,形同路人。可我现在又在干什么! 一听到唐逸飞三个字,就像疯了一样要跑去寻他。骂自己贱骨头,又停不下脚步。右脑拼命告诉自己,你们俩已经拜拜了,两不相干;左脑又自我解释,分手也可以做朋友,朋友有事去看看也不为过。 顶着因快要错乱而胀痛的脑袋,我还是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美味轩。调整好呼吸,摈弃混乱的思维,我迈腿走了进去。 柜台旁的老板不等我开口,指了指天花板,很有默契地说:“找人吧?就剩一桌了,二楼包间,206。” 走到包间门口,大门敞开,一股浓烈的酒气迎面冲来,偌大的圆桌边围坐了十几个男生,高提着嗓门聊得正欢,桌上摆满了东倒西歪的啤酒瓶。 我站在门边,不知如何开口招呼,蒋迪倒先看到我,满腹抱怨地嚷嚷道:“陶心馨,你可算来了。”他又拍了下身旁抱头趴在桌边的男生,“把你家唐逸飞弄走,我们要撤了。” 看得出蒋迪的力道不轻,可唐逸飞却纹丝不动,我不由地问:“他喝醉了?” “嗯,没喝多少就趴下了,忒没用了!”蒋迪鄙视地扫唐逸飞一眼,站起身边催促着其余的男生赶紧走人,边对我说,“我们要去唱歌,没工夫收拾他,你看着办吧。” “我没法看着办,你找别人去。” 蒋迪拿起桌上唐逸飞的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理直气壮地说:“他手机里最近一个已拨电话是你的,最近一个已接来电也是你的,连电话簿里第一个连络人也是你,我不找你找谁。” 我当即哑口无言,怔怔地目送酒足饭饱的一行人离开包间,留下一个醉成烂泥的唐逸飞。 绕过杯盘狼藉的圆桌,我走到他身边,弯下腰,不抱任何希望地唤他名字。想不到唐逸飞像被启动了的机关一样,一下子弹起来,白净的脸上泛着异样红晕,没有眼镜阻隔的双眸迷离不清。 看到我,他忽而扬眉,绽放出如孩童般纯真笑容,带着几分惊喜道:“心馨,你来了!”下一秒,又一头栽进圈起的双臂,醉死过去,任凭我怎么换八度叫他,用手指戳他,都一动不动。 无可奈何地在他身旁坐下,我双手托腮,郁闷至极,人醉成这样也不是办法,要不给去买点醒酒药?学校附近好像没有通宵营业的药店啊!好吧,陪他跟这儿坐到酒醒算了。刚有了对策,就响起敲门声。我抬起头,饭店老板站在门口,急急道: “姑娘,我要打烊回家了,你们啥时候走?” 我也急了,又推了推唐逸飞,仍没反应,只好一筹莫展地看着老板。他冲我耸耸肩,表示也没办法。大眼对小眼,我一拍桌子站起来,挺起小身板吼道: “老板,帮我把他扶下楼,姑娘我背他回去。” 告别白日喧嚣,午夜时分的北京城,即使仍有车辆来往,也显得格外宁静。 微凉夏夜阵风中,幽幽橘色路灯下,一个拉长的身影,在慢慢挪动前行。 背后男生的头枕在劲窝边,他似乎睡得很沉,呼吸绵长均匀,拂过面庞还带着清风吹散的淡淡酒气。 从上帝的视角来看,一切美好而和谐,可身为当事人,这全与我无关。我算明白了,小时候辛苦练武成就的一身童子功,临了全是给唐逸飞预备的。 又没有天生神力,硬背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我脚步颤颤巍巍,累得哼哧哼哧直喘粗气不说,心里特憋气窝火,忍不住长气进短气出地自言自语起来, “史上最悲催的人,怎么我也能排得上号。跟你一人身上失恋两次就算了,我自认倒霉。到头来你喝醉睡大觉,我还要背你回学校。得亏蒋迪找上我这个超人,不然换了莫莉雯,你俩就一块坐路边哭去吧。 我也真够蠢的,光着急出门,手机钱包样样没带。唐逸飞,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呀,遇到你准没好事!想我陶心馨,从小到大一路平平顺顺,怎么一遇到你就波涛汹涌了!” “嗯,是挺平的。” 耳边突然浮起喃喃的话音,我一时无从反应,顿住脚步,错愕地扭头看背后的唐逸飞。 他原本埋在我颈项的头微微侧过一边,闲散地半眯眼盯着某处,嘴边挂着浅浅笑意,一副很是享受的惬意样子。 我知道被人背着,当压迫者的感觉很舒服,可他也未免太过舒服了吧!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我立刻炸毛,一股羞赧热气直冲天灵盖,无处发泄,憋得脸又胀又烫。 因为深弯着腰,我圆领T恤领口大方敞开,乍泄的一片胸前春光正好便宜了位置极佳的唐逸飞。 靠,我这明明就是平原风光,你怎么能从欣赏高原风景的角度评价它呢! 铆足劲儿,我拿头狠狠地把唐逸飞的脸顶开,气呼呼地说: “你喝醉了,什么都没看见,这是幻觉,全是幻觉!” 也许酒意尚浓,唐逸飞整个人都变得与平时大不一样,耍赖般双手缠上我的脖子,撒娇嘟囔: “心馨,你怎么能这么好!” 对于他的话我深表认同,“好吧,我也觉得我挺好的,就是运气太霉。” “心馨,我……” 果断打断他,“我们说好的,不能再对我说对不起。” 片刻,唐逸飞又把脸贴过来,滚烫的唇吻上我的耳垂。心尖上一痒,我想躲开他的致命气息,他却倏尔耳语,我的人一下心神凝固。 他说:“其实我想说,我爱你。” 在我好像已经无望无求的时候听到以往日盼夜盼的三个字,仿佛是孤身飘零无人海域,突然望见前方若隐若现的沙滩陆地。激动惊喜之余,又害怕那只是虚幻的海市蜃楼,眨眼即逝。 按耐住悸动的感觉,我故意无所谓地说:“唐逸飞,你醉了。” 他突然从我背上下来,强拉我与他面对面,目光炯炯,固执地又一次重复,“陶心馨,我爱你!” “你醉了!” “我爱你!” “你醉了!” “我醉了,也爱你!” “我爱你,我没醉!” 几番往来,说到这儿,我们俱是一愣,而后我先扑哧笑出了声,再合不拢嘴。唐逸飞也咧嘴陪笑,害羞地挠挠头,像个不知所措的小男孩。 等我笑够了他才拉起我的手,往学校相反的方向走,“宿舍已经关门了,回不去。” 来不及考虑是不是又被他耍了,我急问:“现在去哪儿?高数老师家?” “他带孙果果出去旅游,家里没人。”他凑近我,又给我那久违的狡黠犀利眼神,“我喝多了,想找个地方睡觉。” 我抽搐嘴角,警惕地看着他,“你先说好去哪儿,不然我跑啦!” 他顺势把我带进环里,紧了紧手,才不急不缓道:“酒店开房。” 闻言我肩膀跟上嘴角的节奏一块抽动起来,“不好吧,大家平时关系不错,不要整得太复杂了。” “是你想得太复杂了。”他笑道,似乎并不认为有丝毫不妥。 好吧,陶心馨,你要承认,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别样兴奋的! 原来大家是一家 布置温馨的酒店房间里有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此时不知属于几点的日光,正透过占据了大半边墙的窗户照了进来,热情拥抱着坐在床上的我。 从光照角度来说我的脸称得上明媚灿烂,可实际上我的表情已经从僵硬到了极限,无法变换。 对大床侧对面单人靠椅上那个正冲我笑的如沐春风的唐老爷子,我表示很不能理解,再看向从容淡定、笑意更深的他,我更是疑惑。 让我好好想想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我带着忐忑不安中参杂着一点儿娇羞兴奋的复杂情绪和唐逸飞去“开房”,结果刚走没两步,肚子就特不争气地叫嚣起来。 知道我一天没吃饭还为他奉献了超负荷的体力劳动后,唐逸飞毅然决然第把我领进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使得我本就复杂的情绪更复杂了。 人家毕竟喝的有点儿高,我是不是应该先体恤一下,客气客气,说不饿,不用去了。可这么说吧,又显得我多么迫不及待的要和他共度一晚,连吃饭的心思和功夫都没有。 我被这个难题困扰着,消耗了我极大的心力。在我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我已经吃掉了两个汉堡、一盒方便面、一根火腿肠、两盒酸奶??????咳咳,这不是重点。总之最后我全身的血液迅速在胃部集合,导致我一路哈欠连天、昏昏沉沉地跟在唐逸飞屁股后头转。 至于怎么到的酒店,我又怎么会躺在屁股底下这张大床上一觉到天亮,我左思右想,还真一点儿都回忆不起来了?????? “丫头,是不是看到我太惊喜,都不会说话了?” 我脑子不太好使,难不成耳朵也重听?怎么我这反应、这面部表情传递到你那里就被解读成“惊喜”了?你真是太让人“惊喜”了,唐老爷子! 我正想张嘴,试图传递正确的信息,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唐逸飞正眼也没瞧我一下,径自走进来冲靠椅上的唐老爷子低呼道:“爷爷,您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就先进来了?” 唐老爷子仰头,不急不缓地回答:“这房间不是你给我订的吗,为什么我不能进来?” “可是心馨??????” “心馨怎么了?又不是外人。”唐老爷子突然抬手冲我一指,“你看,这丫头看见我多激动,嘴都合不上了!” 唐逸飞转过头盯着处于定格状态的我看了一会儿,不解地问:“心馨,你想什么呢?” 我一觉醒来,你们一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一个视我不见,大摇大摆地闯进来,聊着聊着才想起我。这睡酒店睡天桥有什么区别?对了,还是有区别的,至少睡天桥底下不用付钱。 我慢腾腾地闭上嘴,幽幽开口感叹道:“幸好昨晚没脱衣服睡觉!” 此言一出,我确定重听的是他们,怎么看上去都像是我正和他们坦诚相见一样呢? 唐老爷子一把拉住唐逸飞站起来,急不可耐地说:“我饿了,陪我吃早饭。” 唐逸飞也露出一副急匆匆的神色,边点头边眼不看我地交代:“心馨,我们在一楼的餐厅等你。” 不过点个头的工夫,房间内便只剩下我自己,我掀开被子翻下床,突然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劲儿,又一屁股坐了回去。大脑刚开始倒带,我脖子一梗,明白了??????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我怎么不知道?”面对着眼前对坐的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我猛地一拍桌子迫切地问道。因为克制不住内心的疑惑,嗓门稍稍提高了些,动作也稍稍夸张了些。 环境清幽的酒店餐厅里,本来只听得到杯盘相碰的细碎声音,被我这么一嚷一拍,彻底——安静了。我能感觉到自己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甚至能看到他们一致投向我的目光以及听到四周空气摩擦出的“刷刷”声。 我伸手指着鼻尖,憨憨地问唐逸飞:“我说错话了吗?” 他无奈地摇摇头,又默默点了点头把我按坐下来,再轻抚上我的头,和唐老爷子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用带点儿“再傻也是自家人”的口吻对我说:“你的意思我和爷爷都明白。” 看着他们的默契,更让我大为不解,我继续发问:“唐老爷子来北京为什么你会比我先知道?为什么会找你订酒店?你们的交情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小时候你们应该也只在晨练的公园见过几次面啊??????”多年以前那副画面重现脑海,那时唐逸飞眼里我读不懂、看不透的情绪一下子明朗起来,“唐老爷子,唐逸飞??????” 我机械地摆动着头,左看右看,左看右看,跟念经似的不断重复他们的称呼,忽地灵光乍闪,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直接溜出了嘴:“唐逸飞,唐老爷子是你爷爷?唐老爷子,你是他爷爷?” 不等他们回答我这绕口令似的问题,我立刻跟火力大开机关枪般“突突”起来:“我说的是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的那个爷爷,也就是说有唐老爷子,然后才会有唐叔叔,再然后才会有你唐逸飞,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唐老爷子接过我的话茬儿,眯眼笑看着有些语无伦次的我,和蔼道,“我是他亲爷爷,他是我亲孙子。” 一句话的定论砸进我的耳朵,我又较劲儿,觉得难以置信,排斥地摇头不止:“怎么可能?不是通过我介绍,你们才认识的吗?怎么一下子就成亲爷孙了?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试图表现出被隐瞒、被欺骗、被当猴耍后的不满、埋怨甚至愤怒,却不想仅一秒钟之后,我苦苦营造的高亢情绪就瓦解在唐逸飞的一根手指头上。只因为他优雅地把一碗粥轻轻推至我面前,还配上了他惯有的云淡风轻的语气:“你饿了吧,先吃点儿东西。” 我正纠结着要不要义正辞严地拒绝他的好意,唐老爷子又适时推过来一盘我最爱的凉拌土豆丝:“边吃我边告诉你。” 我不认破坏如此令人愉悦的和谐气氛,便顺从地举起了筷子。 “逸飞他爸当年当兵时发生的意外你都知道了吧?” 唐老爷子突然提起唐叔叔的悲伤往事,我稍愣了数秒,见他满面笑意的脸渐渐爬上淡然萧索之色,又犹豫着不知如何回答。 为寻求援助,我下意识地看向唐逸飞,见他微抿着唇慢慢额首,我一时晃荡摇摆的心便恢复了平静:“嗯,唐逸飞都告诉我了。” 唐老爷子轻“哦”一声望向身侧的玻璃落地窗外,目光专注,长绵而悠远。我知道人们在回忆过去时总喜欢找一个毫无意义的点头长久凝视,仿佛只有一个静止不动的标的物才能让自己彻底冷静地走入过往,回溯记忆。 我和唐逸飞相视不语,默默地等待着唐老爷子开启那扇回忆之门。良久,他才如自言自语般轻言道:“当年如果不是我让他去当兵,也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我一直以为唐老爷子拥有一副强健的体魄和一颗永不会老的心,而此刻他的模样却如一位站在岁月山巅回头俯视山脚、既无奈又感叹的苍老旅人。我不由自主地覆上他置于桌边的手,与此同时唐逸飞也唤了声爷爷。 唐老爷子转过头,笑容又布满他面色红润的脸。他反握住我的手,看着我们慈爱的说:“好孩子,爷爷明白,天意如此,怨不得谁。可我儿子跟我一样,都是倔脾气的人。唉,和儿子的这场阶级内部冷战一打就是二十几年,我还真是当之无愧的老革命。 ”明明知道他极不情愿,我还硬逼他参军。一颗心都不在军营里,怎么可能会专心训练?怪得了谁!他再埋怨,我始终是他爸爸,我清楚他希望我能为当年的事说声对不起,不然也不会让小逸飞和我见面,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要照顾救命恩人的家人,举家搬走吧!“ 说到这儿唐老爷子的声调已经提高了好几度,我忙把他往回引:“怪不得他小时候不愿管你叫‘唐老爷子’呢。呃,该不会你当年给我开小灶,和我结拜都是为了和他见面故意安排的吧?” 唐老爷子冲我特童心童趣的一笑,翻出了陈年的猫腻。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世间难得的武学女奇才,原来到头来都是梦一场啊! 高手真会把握时机,我刚想抒发一下我的惆怅,唐老爷子两手一抬拍向我和唐逸飞的肩膀,态度坚决地说:“就算真有错,也是我和我儿子的错,跟你们小辈没半点关系。要你们去担这个责任,纯属扯淡。放心,我永远和你们站在同一条壕沟里!待会儿我就和我那倔儿子好好谈谈!” 唐逸飞身子一凛,立即问:“爷爷,您要跟爸爸谈?” 对唐逸飞过于惊讶的反应,我有点儿莫名其妙:“难道唐老爷子不是你搬来的救兵?” “当然不是。”他摇头否认,又对向唐老爷子,“爷爷,您在电话里不是说只是来北京参加战友聚会的吗?” “对啊!”唐老爷子也挺直腰杆,一板一眼地道,“当年我和你爸都隶属于同一个部队,和他见面,当然也算占有聚会。” 且不管他说的是什么,单冲他那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连连称是。唐逸飞却穷追不舍,仍旧不依不饶地问:“爷爷,您当真要和爸爸面对面地谈?” 傻小子,不面对面谈,难道背对背谈吗?”唐老爷子含笑说完,又轻拍了一下唐逸飞的头顶. 敢情“拍头”这样的习惯来自于家族遗传啊!深感如果不加入唐老爷子的行列,会错失良机,于是我也大胆地把手探向唐逸飞,附和道:“就是,就是,又不是‘背后的故事’,当然要面谈拉。” 我自认动作不慢,谁知他比我还要快,在我的指尖碰到他的发梢的瞬间,他不仅头一偏轻而易举地躲开了,还伸出手握紧了我的手腕。小心机没使成,我不乐意的耍赖道:“让我摸摸嘛!” 他没说话,唐老爷子先跟着我起哄:“给陶丫头摸摸,脑袋哪儿那么金贵。” 唐逸飞那张好看的脸上连根汗毛都没动半下:“不行。” 我冲老爷子一眨眼,两人心有灵犀地同时起身,四只手齐齐扑向唐逸飞,忽然一个严厉有力的声音于不远处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算不得熟悉却严厉十足的声音,仿佛迸发出一道电流瞬间通过空气击穿我的身体,使我动弹不得。我努力掩饰自己莫名的慌张,转头看向来人用尽全力扯出一个应该不算太勉强的笑:“唐叔叔,您好。” 唐叔叔好像根本不愿在我身上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和精力,他只淡淡地扫我一眼,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便直看向唐老爷子。只片刻,他又全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转投向唐逸飞:“是你妈让我来的。” 从他说话的内容到节奏,听起来都不太对劲儿,分明是说给唐老爷子的嘛。果然,唐老爷子也如辩解般急急忙忙冲唐逸飞说道:“乖孙子,我也是被你妈请来的。” 儿时记忆里那个漂亮的、成天笑眯眯又爱给我奶糖吃的唐阿姨的形象一下子清晰起来,清晰地就像此刻她正在唐老爷子和唐叔叔中间,笑得那么温暖和平和。 唐逸飞看了看两人,面颊边泛出浅笑:“爷爷,爸爸,我们回房间谈吧。” 唐叔叔又一声淡如水的应承后,先有了动作。可唐老爷子却一屁股坐回来原位,头偏过一边谁也不搭理,高跷二郎腿,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半点儿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等小曲儿终了,他才不紧不慢、自顾自带点儿凄凉感慨,又掺和点儿酸溜溜的味道说:“哎呀,这么多年不见,连该怎么叫人都忘记了!悲哀啊,悲哀啊!” 顺着唐老爷子亦真亦假的悯天哀号,我抬眼偷瞄向唐叔叔,赫然发现自己遮遮掩掩的动作纯粹多余,人家根本没有半分尴尬。 唐叔叔像早预料唐老爷子会耍性子一样,面带从容表情平静。像在等唐老爷子玩够收场,又像在暗地跟他较劲儿,故作不知。 年岁加起来过百的两位长辈在俩小辈面前硬碰硬,杠上了,对这种事儿我真没经验,六神无主间我又很自然地寻上唐逸飞。还好,他看起来明显比我镇定得多。 一番简单的肢体暗示后,我立刻心领神会,他计划采取逐个击破的方法打破僵局。他负责唐叔叔,而我主攻唐老爷子。 唐老爷子的性子我了解,得像对待孩子似的好好哄。我一矮身子蹲到他身旁,挽起他的手臂:“唐老??????” 到嘴边的“爷”字还未出口,我脑子先转了一下:本来在唐叔叔的眼里我就是个没大没小的毛丫头,要是再当着他的面叫唐老爷子,估计我在他眼里的形象就彻底毁干净了,还是赶紧改口叫爷爷吧。 我心里自顾自感叹还好关键时刻长了回心眼儿,好死不死眼睛正好瞟到唐老爷子背后的墙上高挂的电子日历,那个在嘴里含了半天的“爷”字终于破口而出:“呀!” 高数老师约我今天勾下周秦末考试的重点,只此一次。离约定时间仅剩不到一小时,我这缺心眼儿,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陶心馨,你喊我爸什么?” 我都说了我缺心眼儿,现在只关心我的高数重点,哪里有工夫多想你的问题。一“不知”我就“无畏”了,于是冲唐叔叔直接回道:“唐老??????” 好像今天这个“爷”字特别跟我犯冲,对上唐叔叔自上而下的犀利目光时,它又被我噎回去了。刚才我好像也没把它说出口吧?糟了,我好像说成?????? 太惨烈了,我语不成字,半天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便不忍多看唐叔叔。 唐逸飞亦是一脸的意外和惊讶,那双黑白分明、布满问号的眸子都够给《十万个为什么》做商标了。 “哈哈——” 划破僵局的一阵爽朗大笑引得我们三人同时将目光聚焦在径自乐得合不拢嘴的唐老爷子的身上。 “因为姓唐,所以陶丫头帮我起了个洋名叫Tom。”唐老爷子收敛起笑容,表情别提有多认真!他望向唐叔叔,更正经了几分,完全像个在和同行讨论严肃学术问题的资深学者,“你知道吗,动画片里那只唐老鸭也叫Tom。陶丫头平时都这么叫我,多亲切啊!” 也许是唐老爷子的话说的太顺溜,也许是唐叔叔根本不知道Tom其实是只猫,不是鸭子。反正唐叔叔竟认同地点了点头,没再深究,只低头对唐老爷子说:“爸,我们上去吧。” 然后唐老爷子朝我挤眉弄眼,唐逸飞冲我比大拇指,我就彻底混乱了。请问,我以后到底应该怎么称呼唐老爷子呢? “别发呆了,走吧。” 直到唐逸飞牵起我的手,笑意浓浓地催促,我又重拾起高数重点大计,压低嗓门说道:“那个,我不去了,学校还有事儿要办。” 唐老爷子回过头:“什么事儿非得现在办?”声音之大,引得唐叔叔也侧目于我。 虽然我也把握不清自己到底却不缺心眼儿,但我还是觉得找老师勾重点这样的事情在唐叔叔面前难以启齿。可如果真因为没勾成重点而挂科,我家那位母亲大人估计会气的咬牙切齿。 我左右衡量数秒,嗫嚅道:“高数老师找我有点儿要紧事,不能耽误。” 以唐逸飞对我的了解,如此低段数的潜台词他岂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他忍俊不禁,毫不顾忌地亲昵地帮我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温柔轻言:“嗯,你先回去。” 这个男孩儿不得了,一柔情似水就能把人淹没其中还甘之如饴。我胸腔内涌动的小甜蜜还没来得及升腾而上泛出最羞怯的笑,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先按在了我的肩膀上。 唐老爷子高挑眉毛斜睨一眼唐叔叔,满脸全是骄傲得不能自己的雀跃神情:“我家陶丫头就是有出息,有本事,连老师都离不开你!” 我当即一愣,不知该做如何反应。脸皮再厚,也经不起您老这样的恭维啊!我只好硬生生地咧嘴干笑,说了句冠冕堂皇的囫囵话:“我能有今天和唐逸飞的帮助是分不开的,十五的月亮有我一半,也有他的一半。” “十五的月亮?”没想到唐老爷子还跟我的胡话较上了真,一本正经地问唐逸飞,“好像不对吧?” 唐逸飞一脸迷茫,明显也在状况之外,他摇着头用眼神询问我。 “不是月亮,难道是十五的月饼?”我思索片刻,又喃喃道。 唐老爷子留恋说了数个不对,后退了几步,大有要坐回原位好好想想的趋势。 “是军功章!” 唐叔叔冷不丁地一开口,跟集结号似的迅速吸引了我们的所有注意力,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屈尊圣体与民同乐的皇帝一样。 我基本上已经处于半失语状态,张大的嘴只会进气不会出声;向来从容的唐逸飞依然镇定,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就差没扑到唐叔叔的身上了。 也许我们表现的太过于意外和惊喜,唐叔叔反倒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匆匆转身避开我们的目光,也不说话一个人先走到了前面。 望着他的背影,唐老爷子和唐逸飞相视颚首,而后微笑,像彼此都懂后的心照不宣。 我本来就挺胡涂,现在更胡涂了,忙不安地插话问:“唐叔叔该不会觉得我特没文化吧?” 唐老爷子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拍着我的头说:“这就叫傻人有傻福。” 他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跟上唐叔叔的脚步,我要是再追问他口中的“傻人”是不是指我,那我就真有点二了。 “别想那么多,去找师兄吧,我晚点儿去找你。”唐逸飞牵起我的手,紧握在他的掌心,双眼包含笑意,如极光般璀璨炫目。他这样毫无顾忌、自由随性的笑容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了。 我重重点头,默默告诉自己:陶心馨,如果你真有傻福,请分享给面前这个大男孩儿一半吧。但只有一半,因为他的另一半的幸福在你这里。 第40节:爱情的强者 从酒店到学校,我始终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我弄不清楚唐老爷子和唐叔叔间看起来陌生疏离又反别扭的父子关系,也不知道他们的谈话会对我和唐逸飞的将来产生怎样至关重要的影响,甚至我都怀疑他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我越发觉得自己实在渺小的可怜,连自己的爱情也无力掌控。也许以前我把爱情想的太过于简单,太过于理想化,认为只要你爱我,我爱你,就能开出幸福的花朵,。可就像不是每一个枝头最后都能迎来花开不败一样,有时候爱也不是一段感情的全部。 小时候自恃聪明,脑筋一转主意一把。现在却顶着一颗毫无内容的脑袋横冲乱撞的满头包后才能想明白一个道理。 想明白了又怎样,我依然觉得昨晚唐逸飞那句迟来的表白,赐予我力量让我勇往直前,还带着无法抑制的笑?????? “陶心馨,你傻乐什么?我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我一个激灵,半天愣反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等我从流逝的时间里捞回错过的重要细节,高数老师的面部表情已经不是我这个正牌中文系本科生能形容的了。趁他的脸色还没有变到中文系博士生的水平时,我赶紧溜须拍马,一通奉承。夸孙果果美,夸他帅,夸他们走哪儿都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还夸他们两人结合一定能生出创世纪的下一代。 “陶心馨,重点已经勾得差不多了。”高数老师的心情似乎略有好转,他“啪”一声把书往我面前一拍,“还有什么不懂的吗?” “懂了,懂了。”我看也不看直接把课本收进包里,觉得自己太过于敷衍,我鬼使神差地又冒出一句,“老师,你有爷爷吗?” 眼见他的眼睛有瞪大的趋势,我等不及回答,先解释道:“我就想问,老师你说,爸爸会听爷爷的话吗?” “得分什么事儿。” “孙子的事儿。”连我都听得出自己声音里的迫不及待。 “这样啊。”高数老师貌似恍然大悟,端出灵魂工程师的架势,语重心长地道,“现如今丁克一族很普通,和老一辈的思想有分歧,也很正常。” 这答的跟问的哪跟哪儿啊!我只好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关系到孙子的一生幸福的大事,爸爸会听爷爷的话吗?” 高数老师眼神怪异的打量着我,始终保持沉默,久到我打算再次开头重头说起时,他弹簧似的绷起前胸后背,像铆足劲儿才能说话般一字一句铿锵道:“该不会是唐逸飞出了什么意外伤到命根子了吧?我看,听谁的都不管用,得听医生的!” 你说什么?好在我练过几年功夫,底盘稳,不然准得刺溜到地上。但仍无法避免我的目瞪口呆,我错愕得不能言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苦苦相问:“老师,你小说看多了吧?” 他倒也不在乎,直截了当地说:“你借给果果的小说,我想知道究竟哪里吸引人,就随手翻了两本。”说完他咧嘴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这么说来,我把事情想复杂了。” 何止复杂,简直精彩。我默默地点头,默默地背起书包,默默地冲他挥手道别,在我的身影即将默默消失在高数老师的办公室时,他幽幽飘出一句话,直捣我心坎里:“陶心馨,要对自己有信心,做爱情的强者。” 他简直神奇,话能宽心,即便我现在并不明白何谓“爱情的强者”。 回到宿舍,我望着勾过重点的课本,想着高数老师的话,心头不觉涌上一股对他的敬仰之情。既帮我解决现实的学习困扰,又帮我指明情路的方向,他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双重疗效、有质量保证的良心药。 料不到从来和我有空间距离的高数老师,也能成为我的心头好。 我一高兴,人就莫名得瑟起来,我凌空晃着课本,冲难得没去上自习的众室友高声炫耀:“看看,高数老师给我勾了期末考试重点,不私藏,免费分享。” 下铺的姐妹眼疾手快,抢下课本,扫过几页后又塞回我手里,啧啧两声,嗤之以鼻道:“他勾的题全在课堂上着重讲过,谁都知道那是重点。” 刚刚还在云端飘,下一秒立刻朝下摔个结实,我难以置信地又去翻室友的笔记,这回彻底爬不起来了。我还来不及倒地呻吟,手机短信提示音先响了。 “我们在西饼店等你,唐逸飞。” 看似普通的一条短信,却使我的心突地一沉,真像摔倒后痛的难以呼吸,脑子陷入一片空白。 我匆匆赶到西饼店,柜台后的店员依旧是那个雨天我和唐逸飞遇到过的那位姑娘。她似乎也还记得我,不等我开口,先抬手指向西饼店内间,唇语相告,依旧还是那两个字——加油。 最靠里的位置,桌上放着热奶茶,唐逸飞和唐老爷子相对而坐。我有些恍惚,定住身子,呆呆地看着他们,再看向飘香的奶茶,忽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是不是某些事物的存在都是为了等待某些人的到来、某些故事的发生。比如这些西饼店,这杯并不算美味的奶茶,以及这一句重复数次的加油。 面前的人纵容了我的分神。没人说话,只唐逸飞站起身轻轻牵起我的手,带我坐下。我的眼神又飘向了另一张空桌子,是不是它也正在见证一段属于别人的什么故事? 我脑中仍空空白白,心却异常平静,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原因何在。我收回心神,洒脱笑道:“有什么事,说吧。我能承受的住。” 片刻的沉默,唐老爷子严肃的开口,却是对唐逸飞说的:“逸飞,你爱心馨吗?” 唐逸飞握紧了从刚才就一直未曾松开的我的手,凝视着我,眸清如水,然后重重点头。 “丫头,你呢?爱不爱逸飞?” “爱,当然。”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很好。”仿佛得到了最满意的答复,唐老爷子收敛肃穆之色,恢复顽童模样,几乎很笃定地说:“那如果你们分开两年,应该没问题。” “分开两年?我不懂。” 就像幼年的唐飞说要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时的不明白一样,此刻我也不懂。 “父亲要送莉雯去美国,也不会再干涉我们的交往。”唐逸飞用平常的淡然语气娓娓说着本应该值得我们长舒口气的话,眼神里却有和唐老爷子不差分毫的笃定,“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毕业后,我要赴美读研,照顾莉雯两年。” 到一个大洋彼岸的遥远国度,陪一个用生命来爱他的人,过一段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父命难违,他必须承受,那我呢?是不是我觉得不公平、承受不起就可以提出异议? 不知怎的,我笑出了声:“呵呵,唐叔叔是在考验我们吗?” 我没有大智大慧,从不善于隐藏内心的情绪。我想伪装坚强,想笑对一切,却连自己都听出了言语中的酸涩味道。 我低下头,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缄默,不理论,也不硬撑。唐老爷子起身说让我和唐逸飞单独谈谈。临走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即使心中充满感激,我却并没抬头,实在不想让疼爱我的人看见我的脆弱。 时间被四周沉闷的空气打压的无限延长,我深埋头,没有丁点儿说话的欲望。我非常清楚只需我一句话,就能打破僵局,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忽然双颊被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捧起,唐逸飞俊朗的面容映入视线。我没有刻意回避,与他四目相对,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小心翼翼以及毫不掩饰的忐忑。 “心馨,”他谨慎的开口,带出的不确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也分外压抑,“我可以请你等我吗?” “我可以请你不要走吗?”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争取什么,赌气,还是任性?也许我纯粹是自私,一旦他让步,我就会索取更多。 唐逸飞顿时乱了方寸,捧在我脸上的两只手骤然一紧,又像怕触痛我般弹了开,停滞在空中数秒,次啊牢牢握住我的手,他剑眉紧蹙,迫切问道:“你不相信我?” 我摇头。我想相信你,但我惧怕美国太远,对手太强,时间太久。 “那你是相信我?” 我开始怀疑一切畏惧,他的追根问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确并不信任他?我不想思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矛盾间我不自觉地紧咬下唇又摇了摇头。 他似乎也感受到我已经纷乱不堪的内心,疼惜地看着我,大手覆上我的背拥我入怀,我耳边响起他轻的只有我两人才听得见的低语:“心馨,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我说的异常坚决,没有任何迟疑。我静静地伏在他怀里,高数老师那句“爱情的强者”萦绕在脑海中。我想我不哭,就不算弱者,可我想做强者,揪着颗苦闷的心,我说:“好!” 你对我的好,我怎么现在才知道 最近我时常躺在床上发呆,从头到尾回顾即将结束的大一生活,最后只归纳总结出两个字——折腾。 被蒙在鼓里当学生会的小干事,被唐逸飞呼来喝去的折腾。明知唐逸飞就是唐飞时,自己反别扭地再跑去折腾他。好不容易两人能正经谈恋爱了,莫莉雯又空降来折腾我们俩,当然其间也不乏苏焕琪的友情折腾。看来生命果然在于折腾! 起起伏伏,跌跌撞撞走到今天,我已经学会用自我安慰来粉饰太平。唐逸飞还有两年才能毕业去美国。世事变化无常,兴许哪天唐叔叔一觉醒来就想开了,于是收回成命。兴许哪天莫莉雯豁然开朗,不再执迷不悟。有时间,就会有转机,我便,还存有希望。 千想万想,我却怎么也想不到“转机”突袭的如此之快。莫莉雯的病情恶化,当初为他主刀的美国医生建议 她尽快前往美国接受治疗,也就是说唐逸飞也很快要远渡重洋,随她而去。然后我问唐逸飞,很快到底有多快。他毫不隐瞒,过完这个暑假。 希望破灭,唯一能给我安慰的也仅剩下一张科科低空飞过的期末成绩单。当我准备拖着一身的疲惫独自回家自暴自弃的时候,唐逸飞突然提出要和我一同回乡,重游故里。一起就一起吧,我总不能对他说,如果走,趁早走。 还是那趟二字头的火车追逐着沿途变化的风景撒欢似的朝南奔跑,我和唐逸飞静静对坐,一路上只聊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琐碎而无趣。以致最后我甚至指着车窗外故作兴奋地说:这边的山要比那边的山高一些。 出国的事儿,他不提,我不问,是大家的默契。因为太在乎对方的感受,所以都变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每句话都要仔细斟酌,生怕触动了敏锐的机关,瓦解好不容易营造的平和氛围,电光火石再难控制。 闭塞的车厢里,还要时时刻刻注意言言辞,我真是憋闷到了快吐血的地步,话越说越少,情绪也越来越差。看得出唐逸飞比起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事他会坐在窄小的翻椅上发呆,一动不动好几小时,连饭也不吃。深夜我从混沌的睡梦中醒来,他依旧坐在黑暗之中,独自寂寞。我想说点什么,胆怯作祟,最终我又缩回自己的角落默默注视着。 漫长的煎熬随着火车缓缓驶进站台宣告结束,双脚踏实地踩在地面上,我顿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不过一天一夜的路途,唐逸飞好像消瘦了不少,精疲力竭的样子。我劝他赶紧回唐老爷子家好好休息,他却执意要送我回家。我这才想起来,我们的事儿还没跟母亲大人老实交代。我掏出手机,避开唐逸飞,赶紧做事前报备。 谁知我这边还没说清楚我和唐逸飞之间的种种经历以及来龙去脉,我妈在那头已经异常兴奋:“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变得很帅?” 这话听着变扭,我也没细想,光顾着宣泄火车上积累出的怨念,嘴欠抽地瞎贫道:“何止变帅啊,简直就变态了!我们刚下火车,我要送我回家,我看就不用了吧。” 我妈的声音立刻拔高了好几度:“谁准你说不用的!赶紧把人给我带回来。记得打的,我出车钱!” 等等,我没听错吧,向来自称节俭的我妈竟然舍得让我们打的!哎呀,亏大了,我要是早告诉贴唐逸飞会来,说不定还能让坐飞机回家呢。 我挂掉电话抬起头,唐逸飞已经站在了我身边,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原本满脸的疲乏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温暖阳光的笑,还夹杂着一些我看得出,却猜不透的别样深意。 这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居民楼,原本楼上属于唐逸飞的家不知曾换过多少主人,可自从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早上我大哭一场后就再也没有上去过,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儿不可思议。 和唐逸飞走到家门口时,我问他要不要再上去看看,他刚想说什么,家门“砰”的一声被推开,迎出我们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她熟络地拉起唐逸飞的手边往家里领,边亲切不已地说:“逸飞啊,终于来了,赶紧进来,累不累?” 临了,还不忘像使唤丫头一样命令我拿行李。唐逸飞本来还好心要帮忙,我妈一个白眼瞪到我身上,我立刻腾起通体蛮力一手一个行李箱,三两步先进了屋。 等我放好行李回到客厅,我妈和唐逸飞已促膝而坐,正聊得开心。我妈那张不再青春的脸上挤满了笑容,买两张彩票中五块钱的时候也没见她笑得这么投入过。 我走到单人沙发边刚坐定,还没来得及加入他们畅谈的行列,我妈一拍大腿,关切地问:“逸飞,饿了吧?火车上一定没好好吃饭。” 唐逸飞摇头说不饿,看向我,微笑道:“心馨,你呢?” “不饿,也要吃。”我妈接下话茬儿,自作主张地安排起来,“心馨,去给逸飞下碗面条。” 我胳膊腿一伸,缩进沙发,不情愿地回她:“人家不是说了不饿嘛!我也坐了一天火车,累得慌!” “大冷天的跑大街上卖过期杂志,怎么没见你喊累啊!”我妈不给面子的接我的老疮疤,看我脸都快拖到地上了才勉强说了句好话:“快去,顺便给自己也下一碗。” 我知道唐逸飞长得招人爱,可也不带你这样偏心眼儿的。请问,顺的是哪门子的便啊! 我将包含祈盼的目光抛给唐逸飞,他冲我抿嘴一笑,然后对我妈柔情似水的说:“阿姨,那我就不客气了。” 别,该客气的时候你怎么能不客气啊! 我一摇三晃地磨叽进厨房,听见外面传来我妈爽朗的笑声,我决定留守灶台边,免得一出去又被她呼来唤去。 眼望锅里那静静躺着的凉水,我忽然想:假如水也有生命的话,他会不会知道不久后它就会滚滚沸腾,升腾出最澎湃的热情,结果仅是为了煮熟供人果腹的面条?就像我全情投入地爱着唐逸飞,最终他却会离我而去,陪在另一个为爱燃烧生命的女孩儿身边。 面条没有给水承诺,而我却有来自唐逸飞的誓言。 不管相信不相信,相隔两地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与承诺无关?????? “水开了。” 我严重走神,不知怎的听成 了“谁哭了”。我猛地一收心,转向来人,张嘴就道:“我没哭!” 唐逸飞一愣,凝眉看着我,转而含笑,自行调小火力,捺着性子慢慢重复:“我是说,水开了。” 这回我可算看懂,也听明白了,忙抓起把面条丢进滚水,冲他撇撇嘴,郑重其事地说:“我觉得你应——该——不——饿!” “也许吧。”他淡淡地说着,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锅里,“可我想吃你煮的面。” 我不自觉地翻转着手里的筷子,冲他扬眉:“那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谁让你要去美国的?去了你就吃不到了。” 我想我是被他那几句几分撒娇几分肉麻的话刺激地有点儿昏头了,便毫不顾忌地说了几句埋怨的气话。本来我和他之间已经隔了层不能碰、不能捅,made in USA的纸窗户。现在倒好,可被说这句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给彻底对穿捅透了。 我立刻尴尬地笑着往回糊弄:“开玩笑,开玩笑。人家好歹也是发达国家,花花世界,还能缺两碗面条??????” 唐逸飞显然不接受我关于发达国家物质资源丰富的合理化解释。他径自关掉火,直直对向我,拥有完美弧度的细长眼线随他蹙起的眉头牵出淡淡细纹,而他逐渐阴郁的脸色也成功地将我言不由衷的干笑遏制在嘴边。 他猛地俯身,拉近与我的距离,鼻尖几乎都快戳到我脸上了。我心里没来由地发怵,便下意识地向后倾身子,可我还没来得及后撤一步,唐逸飞已现行抓住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牢牢固定在原地。 他又凑近了一些,漆黑的眸子锁定我的眼睛,,像要往死里看:“心馨,你真的对我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 “这个??????”这是个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问题,我需要好好地梳理给他听,同时也梳理给 我自己听。 “虽然现在交通很发达,但是美国也不是轻易就能去的;虽然我知道你对莫莉雯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但是她始终是爱你,依赖着你;虽然两年时间不算长,但谁又晓得在这期间究竟会发生什么?各自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你可能会变,我也可能。实际上也许是我对自己没信心,也许吧??????” “不!” 他厉声打断了我越理越乱且越发不明朗的头绪,我有点儿错愕,不懂他在否定什么,也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激动。他擒住我双肩的手咻地加大力道,连他镜片后密长睫毛的些微抖动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我噤声,不敢喊疼,甚至拖长呼吸,生怕会触动他更激动的情绪。他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控,埋下头避开我的视线,从他起伏的背部我猜得出他一定在深呼吸,一下,两下?????? 不知多少下之后,他才慢慢抬起头,刺入我眼里的竟是他最让我痴迷的笑容,像在自我嘲弄,又带着无奈、失落、苦涩,复杂难懂。 “虽然你坚定了那么多年,不曾改变,但也不能要求对方也如此。”明明他眼里只有我,说出的每个字缺都像是在对他自己倾诉。 我不知道敢说什么,是在听不懂他说什么。 “心馨,我有点儿累,先回爷爷家了。” 他离开前的最后一句话像失重一样飘进我耳朵里,而我的思绪仍停留在他那令人费解的只言词组里,直到关门声撞进心里,我才如梦初醒,望着空空的厨房,不知该做什么。 我妈进来的时候,我正盯着锅里半生不熟的面条发呆。她难得的没有追问我和唐逸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更难得的是她没有因为不追问而先劈头盖脸地削我一顿,只是摇着头转身丢给我一句:“你跟我来。” 眼前这一幕我在电视剧中常见到:女儿端坐床沿,不明所以的望着母亲从大衣柜里捧出一个尘封已久的木匣子,忍不住心中百转千回,揣测着匣子里面究竟为何物。 我妈平时压根儿不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此刻却如此煞有介事、严肃正经我还真有点儿吃不消。她慢悠悠地打开匣子。小心翼翼地掏出厚厚一沓信件推至我面前,欲说还休地几经犹豫,才幽然来一句:“看看吧。” 她这么难得地文艺一下,只怪我太不习惯,沉不住气崩了盘,没接她手里的东西,到先自顾傻乐:“妈,这该不会是当年咱爸给你写的情书吧。” 我妈挑起她精心绣绘的眉毛,把信又搁回去,然后连同匣子统统塞进我手里,摆出对我惯用的爱恨交织的表情,嗔道:“胡说八道什么!自己看!” 她一恢复常态,我顿时踏实多了,于是好奇地拿起泛黄却仍保存完好的信封,一封一封仔细过目。收信人是我妈,寄信地址看着觉得眼熟,也没再多停留。字迹一眼便能认出是出自孩子之手,但一笔一划却很工整漂亮,越往后看,字写得越来越好,笔锋刚劲有力,但同样眼熟,好像最近常见到。再看邮戳,第一封大概是我上初中的时候,最后一封刚好是我高中毕业时。 只看信封上的线索,我脑中的疑问迅速就被另一个巨大无比的问号所取代:“妈,为什么唐逸飞会给你写这么多信?” “还不都是为了你!”我妈满脸埋怨,一副恨不得把我一棒子敲醒的模样,“你呀,只顾自己过的乐呵。难为逸飞这孩子了,一直惦着你、想着你。” “??????” “看 我干什么?看信呀。” 木讷数秒,经我妈的提醒,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第一个信封里艰难的抽出了折迭妥当的信封。 阿姨: 您好,展信佳! 两天前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心馨的来信,确切的说,是一封情书。我想了很久,才决心冒昧的提笔给您写信?????? 又花了数秒,我终于想起来唐逸飞信中所说的“情书”原来就是被我一度视为旷世杰作,后来被我废物利用到他身上的那封信。这种只可私下传阅的东西,他怎么能上报组织呢。 不瞒您说,我也很喜欢心馨?????? 毫无防备之下,醒目的“喜欢”二字剧烈撞击着我的心脏,碰撞出的的火花在眼前闪动,我有些晕头了,说不清是悸动不止,还是难以置信。 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懵懂未经世事,他怎么有胆量直接说喜欢?对象还是当事人的妈! 身为当事人,我忍不住偷瞄我妈。好在我妈相当淡定,嘴上却絮叨开了:“你妈我也算宅心仁厚,两个半大的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也懒得跟你们计较了。谁知道,之后几乎每两个星期都能收到逸飞的来信,我不会回,他也照写不误“说要回来看你,我就故意把你送回老家。人来了,见你没在,一声不吭又走了。我当时琢磨,这回总该死心了吧?没想到,信还是照写不误。” “说实在的,这孩子对你真上心,也真聪明。心里从不对你问东问西,可我怎么读着都能读出他对你还挺了解。比如吧,他好像知道你上中学后成绩一定会下降,没事儿就爱跟我说些中学学习不同小学,需要一个新的方法和一个适应的过程之类的话,就怕我给你太大的压力。 “他第二次回来,赶巧你又跟 唐老爷子去少林寺了。他坐在咱家门口,跟个小大人似的严肃的要命,一言不发。我好问歹问,他才说唐老爷子是他爷爷,那时他爸爸和他爷爷的关系闹得最僵,他偷偷背着家人跑回来看看爷爷,结果老爷子还带着你躲得远远地。 ”当时,我真觉得这孩子可怜,想着你跟唐老爷子走得近了,就叫他也拿出给我写信的恒心,给唐老爷子多写信。别的谈不了,还能谈谈你的那些事儿。他回去之后,我想着帮帮他,也开始给他回信写写你和唐老爷子,这一写就是好几年。 “逸飞上次回来还是他高二的那个暑假,你又陪着陈宁去北京参加英语竞赛。他虽然笑着说没事,来看看我也成,但总归也还是很失落。我问他,想说什么。他说,心馨平时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我问他,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女儿?他点头。我又问,你到底喜欢我女儿什么?他说,喜欢你快乐,他也快乐。我说,我女儿吃土豆的时候最快乐。他说,那他就回去学怎么把土豆做的最好吃。 ”我当时想,真是傻孩子一个,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关心你。他对你的了解一点儿不比我这个当妈的少,我琢磨着也应该有所表示,才硬逼着你学做菜??????” 说到这儿,我妈竖起兰花指轻轻戳着我的脑门儿,笑骂道:“哭什么哭,你这叫傻人有傻福!” 我听得入了神竟不知已泪流满面,等我察觉,早哽咽不己:“不???不能因为我傻,你们就瞒着我啊!” 我妈两三下抹掉我的眼泪:“告诉你?以你猴急猴急的性格,还能好好学习,还能考上大学吗?逸飞只给我写信,就是怕耽误你的学业!再说了,帮你们拖几年,不就不算‘早恋’了嘛!” “妈,我问你。”我扯住我妈的衣袖,抽泣着又问,“如果唐逸飞要和我分开几年,如果我不等他,是不是显的我特不仗义,不厚道?” 她飞了我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是个坏孩子,用一封不负责任的情书,栓住了一个好男孩儿。我在这座城市活的逍遥自在,让他在另一个城市默默守候等待。而当他不得不暂时离开的时候,我却变成怕东怕西的胆小鬼,被自己无限扩大化的一切阻碍所蒙蔽,尽失勇气。 而现在,我全懂了。我要跑去告诉那个好男孩儿:“现在轮到你休息,我要努力向你看齐。” “喂,去哪儿啊?你跑什么? 我奔至门口时,抬头往楼梯张望,鬼使神差般掉转方向,举步而上。仿佛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童年,高高的台阶尽头,是一个叫唐飞的小朋友的家。他穿着奇迹般永远不会脏的白裤子,傻子似的无条件相信我的童言童语,对我的任何有理的,无理的、歪理的要求均会一一满足。 我好想又看到了那个记忆中长得像年画里的胖头娃娃的唐飞。他站在他家门口,甜甜的笑着对我招手,稚声稚气滴说:“心馨,快进来。” 咻的小唐飞瞬间放大,变成了如今唐逸飞的完美模样。我的脚步戛然而止,我以为这都是幻觉,哪只却是现实照进了回忆里,眼前在几层台阶上坐着的人,横看竖看就是唐逸飞嘛! 陈旧的楼梯上,他屈膝而坐,深埋着头,骨节分明的大手没入乌黑的短发中,如此做作的姿势,经他演绎顿觉自然顺眼不少。 遥想当年,我也曾坐在相同的位置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仰天控诉——该死的火车太守时。 我忍住一头扑过去把面前的人当酱猪蹄一阵乱啃的冲动,难得内敛地掐出温柔嗓音,轻声道:“帅哥,你迷路了吗?” 他像触电一样猛挺直腰,抬起头,好似瞬间视力退化,眼眸中灰蒙一片,抓不住我的身影,就连神情也略显木讷。我冲他咧嘴微笑,他仍无所动容,只凝视着我。 良久,他次啊微微启唇,轻柔如丝般唤我:“心馨。” 本不宽的台阶被他占去大半,我腆着脸强势插入,蹭坐到他身旁,不留间隙,挽起他的胳膊,偏头靠上他的肩膀。我望着他,努力酝酿出水汪汪、明眸善睐的惊艳效果:“你还记得我给你写的那封情书吗?” “当然” 他毫不迟疑的回答,令我心中泛出几缕愧疚和心虚,但瞬间又被我磨练出的厚脸神功压了回去,我相当理直气壮地说:“那我就没必要多做重复了。” 我会意地点头,嘴边漾出舒云浅笑,像夏日的微风,清新拂面。这才算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不是肚里的蛔虫,而是心头的肉、骨里的血,紧密相连。 我喜欢死了我身边的这个男孩儿,不知该如何表达情意,便像只小狗一样蹭着他微凉的表情,笑咪咪地说:“内容不变,只是要稍微改动一下最后一句。” 他慢慢沉吟:“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 我连忙抢下话,扬声道:“我在原地等你!” 不知他是真没听懂,还是故作未懂,竟茫茫然问我:“心馨,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哎呀,故地重游,莫非你真退化成小时候那个傻气的唐飞了? 我硬拽过他的手臂,与他面对面,然后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我的意思是,不管你去多远的地方,离开我多久,我始终是那个一心一意爱你的陶心馨。我会守在原地,等你回来牵着我的手带我走。” 我想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前所未有的笃定,笃定进他之前因我的不坚定而高悬的心里,为他筑起一个有如钢筋水泥般坚固的支架,好让它不再没着没落地飘荡。 下一秒,我已被唐逸飞紧紧揽入怀中,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捧起我的脸,目光灼灼,气息炙热而澎湃。下一秒,他温软的唇便贴上我的眉、我的眼、我的脸,直至我的唇?????? 我不说此刻有多美妙,我有多幸福,如果曾经历爱情的人,一定懂得。 尾声 就像眷恋着人间,迟迟不肯离去的夏天总无法阻挡秋日的脚步一样,唐逸飞在九月入秋的时节背起了行囊飞赴美国。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我和他不约而同地约定,离别当日,不到机场上演相拥而泣、依依不舍的苦情戏码。一来,我无法保证我一定能笑着说再见。二来,我还真哭不出既唯美又赏心悦目的泪眼朦胧。 至于唐逸飞的理由,那是相当简单,怕我一时冲动,激起民愤。我不明白,问他为什么,他说,换了登机牌,飞机就会等人,他担心我逮着机会,非让他等个三五小时。我想,这飞机确实比火车靠谱,怪不得比火车贵呢。 没有唐逸飞的大学生活,过的平淡无奇。日子一乏味,人总会冒出点叛逆乖张的想法。我就纳了闷了,按男女比例五比一的比例来算,怎么着也该有五个人追我吧,可事实上,我扳指头一数,除了人在大洋彼岸的唐逸飞和跟我恢复邦交、老调侃我是现代“王宝钏”的苏涣淇之外,还真再没哪个男生对我显出些微好感。 这个困扰我许久的谜,直到某天,下铺的姐妹凭着《探索发现》栏目的精神,帮我揭秘了一把,方才真相大白。 相传学校里不知从何时何地传出我陶心馨是T大风云人物、前学生会主席——唐逸飞暂时寄存在学校的专属财产,闲人免进。也曾有不怕死、不信邪的男生试图闯界,但还没等我接收到任何微弱信息,就已经因各种离奇事件缠身而败退不振。而究竟是何离奇之事,皆因当事人三缄其口,所以无从得知。 姐妹说这番话的时候,神秘兮兮的样子跟真的似的,我也半信半疑。跟唐逸飞在网上聊起时,他总是用省略号打发我,不发表任何言论,令人浮想联翩。 于是大学时光就在我的无尽猜想和求证无果中悄然流过,直至把我推入熙攘的求职大军。陈宁问我为什么不干脆也去美国读研,提前和唐逸飞相见。我恍然大悟,原来路还可以这样走。但陈宁姐姐啊,你可知道早在唐逸飞离开那日,我可怜的英语就已经随他魂归故里了。 每天挤地铁、忙加班,我逐渐适应起都市小白领劳碌的职业生活。时光匆匆又一年。我剪短了头发,只为挤出尽可能多的时间和地球那边的唐逸飞网络相聚。悲催的他处于各种可抵抗的、不可抵抗的原因,没有一次回国机会。我想大概真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天若有情天亦老,无情的它自然不会让有情人过得太好。 当只差一年,我就能站在天台上,扼腕低叹经典台词之“三年又三年”的时候,突然接到唐逸飞的越洋邮件——十六小时后抵京! 多么言简意赅的七个字啊,我愣是翻来覆去盯着看了不下数十遍。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我只吐出另一句话:奶奶的,再不去机场就来不及了! 我火烧眉毛的样子惊得号称最能侃的北京的哥愣是没多说一句话,只一个劲儿地踩油门,可紧赶慢赶,我还是迟到了快一小时。 我疯子一样在接机大厅里乱转,跟魔怔了似的,看哪个人高肩宽的年轻男性的背影都像唐逸飞。经历反复几次在背影中兴奋、正面中失落的情绪起伏后,我的手机突然大声作响,闪烁起那个熟悉的名字。我心一紧,竟没有了接听的勇气,正犹豫间,耳廓微热,闯入了最原始的嘟嘟声。 我僵硬地抬起头,被我想过、念过千遍万遍的人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这般英俊、笑得醉人心扉、、、、 他说:“心馨,我回来了,让你久等了!”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pashu.cc --爬书电子书【轻轻河边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 书籍名称:如果萌,请深萌(原名:馨有灵犀,逸点通) 作者:爱喝水 本书籍由网友“蔺小聪cc”上传 日期:2013-1-26 16:14:31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